胡克推着弹药车用手掌擦了擦鼻梁上的眼镜。
末日,就在五棵树桥的西方。
事物最美妙的瞬间要么是诞生,要么是灭亡。
灰烬,浓烟以及烈火射入西方的空中,天地为之变色。熊熊大火在整个北京西部蔓延,那滚 烫饥渴的怒火越来越张狂,它甚至开始反噬这条太空坠落的陨石残影。
高楼,街道和密集的居民楼一个接一个被大火吞噬。半空中的烟雾越发浓烈,越发丰富。
这五颜六色的气尘中有蒸发的人类,有粉碎的文明。一个接一个的爆炸将地面上的物体冲击 到百米高空,更多的人类残肢和建筑残片从黑云中泻下。
看着一架又一架的轰炸机结队扑向西方,胡克认定这个全中-国最重要的城市很快将土崩瓦 解,成为废墟。
朱晓清吃力的将沙袋堆在胡克身边。
“别偷懒了!再不加把劲,就不仅仅是北京的末日了。”朱晓清拍了拍手上的灰,帮胡克将 车上的弹药卸到地上。
胡克回过神,一边装卸弹药一边用眼角偷瞄着桥上整装待命的军队。
“我们守不住的。”
“是吗?”朱晓清吃力的放下一箱弹药:“听说丧尸要经历数次传染才能进化到可以奔跑。
这个阶段可能需要几天。“他又拍了拍手上的灰,伸向另一箱:”守得住。起码这里守得住 。”
四环上的五棵松桥位于长安沿街线。沿着桥下的这条宽阔的马路向东穿过三环,二环便可抵 达天安门广场。如果继续东行,就能路过国贸,最后进入通州,到达河北燕郊。
这条北京最核心的道路,防守自然最为严谨。
桥西马路几百米外人群正在聚集,钉死在地下的几十条破胎器被人群覆盖。这非常危险。
如果有疯狂的司机从远处驶来,他根本看不到隐藏在人群脚下的钢针铁链。
可人群丝毫不在意他们的身后。所有人都隔着栅栏直勾勾的盯着坦克上站立的秃顶男子。如 果不是十层栅栏和栅栏间的持枪武警,这些人可能会撕碎秃顶男子。
栅栏原本放置在路中隔离两向车流,如今它们横跨在马路中,足足十层。
即使是跨栏运动员也没有能力跨越它们,更何况间层中都有持盾的特警阻拦。
男子站在坦克上,隔着十层栅栏和特警对人群不停歇的呼喊着。
扩音器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几句话。
回家吧…
政府不会放弃你们…
病毒不会战胜我们……
他声音嘶哑,语调平淡。苍白无力的话语一小时以来没有劝走任何人。
胡克知道,这个区长的作用就是站在这里。这就能带给群众无穷的安慰。
区长坦克的后方歪七扭八的横放着几辆公交和铁丝网。这些特制的铁丝网焊着锋利的铁钩,
它们能绞住任何试图强行突破的敌人。
如果真有丧尸越过这一切,它们依旧穿不过桥下。地雷,汽油桶和更多的枪火会让它们前功 尽弃。
这里守得住。
朱晓清将最后一箱弹药堆在地下后踢了一脚还在发呆的胡克。
“别发呆了!快递来了!”
胡克顶顶眼镜,看到从引桥推着小车奔跑的孟紫伯。他衣服上印着2401的白纸来回摆动着。
自从孟紫伯被提升为队长后,2401小队都背地里称呼他为快递。
胡克将另一辆满载的推车拉到身前:“你看看他,运了十几趟了还健步如飞,不愧是快递员 。”
巡逻的三架直升机从头顶越过后,孟紫伯总算跑到了桥中,他向趴在桥边沙袋上的连长打了 个招呼,然后便气吁吁的来到两人身前。
“差不多了!还有两车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队长。”胡克指了指桥东侧正利用齿轮拉上物资的其它小队:“为什么别的自愿军都是轻 活,我们要是重活?”
“这些自愿军都是自愿到五棵松体育场集合的,他们都是老北京,年纪比较大。再说危险品 那么运太危险了!”
“孟长官,其余青年志愿军都在西四环路上,而我们在桥顶,请问这任务是不是你主动申请 的?“朱晓清问道。
胡克横了他一眼,意思是——还用问?
“不要说累!你看看这些军人!他们才是最苦的人!我们来的时候这些障碍都已经布置好了 ,我们只是打打下手而已,算的了什么呢?“孟紫伯擦了把汗,撩起袖口开始搬下一箱箱手 雷。
“志愿军起码也是军!”胡克叉着腰:“把我们当奴隶使唤?我看上去像什么?黑人?”
朱晓清露出整齐的牙齿憨笑着:“就你这瘦胳膊瘦腿还能当奴隶?”
胡克伸手摸了下朱晓清光滑的脸:“我也许不适合当奴隶,但你太适合当男宠了。”
“2401!”骑摩托的巡逻军人打断几人短暂的闲聊:“还有你们几个!快点搬!都他妈兵临 城下的还打哈哈!”
“对不起长官!”孟紫伯哈了个腰转身瞪着胡克。
胡克横了眼孟紫伯,不情愿的把手伸向车篓:“孟队,我一定亲手给你的尸体披上国-旗。”
巡逻军人刚准备继续前行时对讲机了发出了消息。
丧尸蔓延至八宝山。
距离五棵松仅仅两站而已。
巡逻军人没有说话,他骑着摩托顺着四环向南驶去。
和他擦肩而过的是两张疲惫不堪的脸。周俊和周穆成将最后两车推至桥中后发出变态的叹息 。
“哎呀哎呀我的娘啊!终于空了!我们的车厢空了!”
周穆成一屁股坐在地下,掏出香烟靠在路上纵横交错的沙袋前。
“然后呢?盒饭什么时候发?”胡克将弹药箱撂在地下发出嘣的一声。
“你轻点!还有你!这里不让抽烟!”
孟紫伯左指一下右指一下让周穆成怒火中烧。他掏出火机点燃香烟报复般的深吸一口重重吐 出。
朱晓清赶忙说:“队长,地铁的车箱搬空了,我们是不是该转移了?”
孟紫伯狠狠瞪了眼周穆成扭头走向桥东:“我去问问领导接下来的安排,你们赶紧把这两车 搬完。“说罢,他侧着身子钻过堆积在地上的沙袋,又翻过中间隔离带消失在马路对面几辆 战车后。
周穆成目送他离去后转头说道:“跟着他,你们能成为英雄,当然啦,也就是个无名英雄。
是要好死,还是想赖活着?”
“我宁可成为狗熊。”胡克脱口而出。
“你们两位呢?”
朱晓清毫不犹豫的坐在周穆成的身边:“我不想死。”
周俊挠了挠头:“我想回东北。如果战死在那,我也认。”
“好!”周穆成兴奋的猛拍了一下大腿,“诶哟我操!”肌肉刺骨的酸痛让他牙咬的咯咯响 。
“哈哈哈哈!”胡克咧嘴笑着:“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馊主意你就说!”
周穆成一边揉着腿一边说道:“地铁站口上挂着炸弹,我亲眼看到士兵装了上去。地铁将要 封闭了!如果我们此时不跑,必死无疑。就算熬过了今天,也熬不过明天。”
“可是看上去防守还是很严实的。”朱晓清说。
“要有先见之明啊各位!”周穆成语重心长的叹道。
先见之明。
周穆成从六点就在不断的细心观察。
来时的路上,军车沿路将物资倾泻到四环路上,军人和志愿者垒起了沙袋,布置了防线。不 仅仅是外车道,另一向的车道同样筑起了壁垒。
整个四环路就像是长城,桥就是烽火台。沿路沙袋堆积起的城墙每隔几米露出一个垛口架设 机枪。和长城的设计一模一样。
四环每座桥下通往城内的大路都铺设隔离栏,破胎器等障碍。这和桥西下的设置几乎完全一 样。
所有的人都不能离开四环。
“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周穆成对他们说道:“军队想让我们背水一战,封 死了我们的退路。万一丧尸冲进道路,我们无路可逃。你们看看,无论是这一侧还是另一侧 ,都有武警持枪站在隔离栏后,一旦我们向城内逃跑他们会毫不留情的射杀我们!”
周俊听到这嘴唇发干,他和周穆成推车从辅路进入四环时就发现入口处正在铺设金属屏障。
“咱们身下,”周穆成指了指自己屁股下的水泥:“北大大学的高材生正在搬砖,搅拌车就 在他们身边倾倒水泥。如果我猜的不错,清华的那几组人将会砌墙把桥洞封死。”
“也算是学以致用。”朱晓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对啊。他们学校都毁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应该的。而我们家还健在,凭什么让我们 这些人干粗活?“周俊愤愤不平。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三环也会这样!上面说过标靶行动,还记得吗?”
“标靶行动不是围绕感染区的战争计划吗?”
“对!但是对于北京而言,标靶就是天安门,就是中南海!我们都他妈是炮灰!都他妈是炮 灰!“周穆成强忍着大腿的酸痛站了起来。
“可是清华北大也在做炮灰啊……我们现在是军人,如果当逃兵是不是有点……”朱晓清莫 名的犹豫起来。
胡克扬着下巴四周瞄了下偷摸的说:“严打无限期延长……抓到就是枪毙啊!”
“清华北大当炮灰我们就要当炮灰?我们比他们低一头吗?他们现在当工人,我们也要当工 人?都他妈读书读傻了?早晚都是个死,为什么不博一下?“周穆成抬手抽烟时感觉手臂也 酸痛起来。
这哪是艺术家干的活?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病毒很快被销毁了,那么新社会里我怎么混?”东北人周俊也 纠结了起来。
周穆成追着大伙的目光扫向周围。
桥面西面,机枪手们早就蹲在桥边严正以待。桥上东面的志愿军还利用齿轮从桥下运上沙袋 ,不断落到一旁。
只有他们几个聚在马路正中讨论如何逃跑。
周穆成嘬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攥灭在指尖。
“刘备,曹操哪个不是逃兵?可他们成就大业!千古流芳!”周穆成搓着手指:“这些不想 逃跑的志愿军都是北京人!他们是本地人,他们守护的是北京的家人!可我们呢?我们是被 骗来的,不是什么志愿者!周俊你家人在东北,胡克你家人在济宁,朱晓清你家人在上海…
…你们不想他们吗?你们甘心就这样死吗?我们是北漂啊同志们!我们是外地人啊!这里不 是我们家!这里一到春节就欢呼我们的离去!我们为什么要用生命去守护它?WHY??”
“可这里是首都啊……我们都是中国人。”
“他们不是总说去你妈的首都,还给我们北京吗?我们满足他们这个愿望啊!”
“我,我在这里买了房子……”朱晓清想起了自己通州的豪宅。
“因为你有钱!因为你有门路!我们呢?我们是不是要交社保?是不是要办他妈北京工作居 住证?交社保交几十年,几十年后把当时年轻人交的钱返给我们!这是赤裸裸的庞氏骗局啊 !“周穆成庆幸自己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已经买房的真相。
“别这么说,法律规定的怎么能说是骗呢……”胡克弯腰拿手撑住了膝盖:“这么看来,我 三年的社保白交了。”
周穆成感觉到自己的话语有了效果,他提高了音量:“要我们这些没有北京身份的人誓死捍 卫北京你们觉得合理吗?”
大伙沉默不语。
“同志们!我们不是逃兵,我们只是想回到家乡保护真正的家园!就算社会真的很快恢复秩 序,我们也能大声喊出这不是我们的错!”
“这是社会的错!”周俊满脸激愤的接道。
这是社会的错。这句话永远无懈可击。
砰!一声嘹亮的枪响从西方传来。
周穆成一个箭步蹬上身边的沙包伸直脖颈望去。
隔离栏外原本还算平静的人群开始蠕动起来。
丧尸群靠近了?
孟紫伯猛的从背后跳出将周穆成推下了沙包。
“卧倒!他们有枪!”孟紫伯快速的蹲在地下,满脸慌乱。
“什么情况?谁有枪?”周穆成话音刚落一阵机枪声从远处传来。
“他们……有枪!”
全体戒备全体戒备任何越过隔离带者格杀勿论
麻木,单调的语音沿着五棵松桥穿过整条西四环。
“各就各位!准备反击!”桥上的连长毫无畏惧的来回走动,大声指挥。
“我们呢?”朱晓清问道:“我们怎么逃?”
孟紫伯蹲着身子喝道:“逃什么逃!我们负责传递弹药!你们听从指挥!所有人必需呆在桥 上!”
周穆成听到这飞起一脚踹向孟紫伯。孟紫伯毫无防备的挨了一脚,倒在地上。
“是不是你他妈的又揽活了?是不是?那列地铁呢,走了吗?!”周穆成双眼喷出火光,愤 怒的看着孟紫伯。
刹时,桥下传来了密集的枪炮声。
孟紫伯翻过身子向周穆成举起了硕大的拳头。还不等朱晓清上前劝阻,周穆成猫着身子蹿向 了桥西沿一名机枪手身边。
他透过垛口放眼眺望。
难民身后灰蒙的尘埃里有数不清的黑影在靠近,同时还有枪口喷发出火光。
面对步步紧逼的难民,第一排的武警开火了。
“丧尸……会开枪?”周穆成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是人。”一旁的机枪兵平稳的回答。
最前排难民被击毙时,满脸写着惊讶。看来致死他们都不相信军人会向手无寸铁的自己开枪 。
悲愤,写在每一个活着的难民脸上。他们开始冲击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知何处传来的军号凄凉的回响在四环上空。
“守护北京!北京万岁!”桥上桥下的狂喊声和军号融为一体,振聋发聩。
我要死在桥上了。
人群身后的尘雾里一辆巨大的卡车嘶吼的冲了出来,阻挡它的人群就像水花一般四面飞起。
隔离栅栏中的武警根本无处可逃,他们只有拿起枪对准身前疯狂扫射。
无辜的难民阻挡了子弹的飞翔。他们瞬时间脑浆迸裂,血洒漫天。
“放心,有减速带,有破胎器。”机枪兵喃喃自语着。他额头的汗越积越多。
咚的一声,这巨大卡车因减速带腾空弹起,它像一只雄狮般扑向人群。当它前轮落下时仿佛 踏入了人组成的泥潭,血肉的淤泥被碾的涌溅四射。
尾部幸存的人群还来不及向前推搡,就听嘣,嘣的两声轮胎爆裂声。破胎器的钢刃将厚实的 轮胎切开了。
高速冲击的卡车猛然翻转,车头带着车身冲向路边,撞飞了另一群人。这头脖颈断裂的狮子 歪着脑袋栽进血泥之中,它的身体在惯性的驱使下从马路中横扫向前,把白色的栅栏猛烈地 撞聚一团。几名武警就这样被夹死在栅栏之中。
卡在栅栏中的武警们慌乱的挣脱着,在这枪火停息的瞬间,难民翻过了这道关卡。
“准备!”桥上的军官扬起了手。机枪手们拔开了保险栓。
“你帮我换弹夹吗?”周穆成身边的机枪手仍旧注视前方。
“我?”周穆成回头望向队友。
周俊胡克朱晓清和孟紫伯各自守着一箱子弹。他们目光胆怯,如临大敌。
真打算战死在这里?
“我不会换子弹。”周穆成觉得一阵腿软。
“我知道。人手不够。我搭档在另一桥。你给我搬一箱过来。”
“哦……好……”周穆成佝着身子向队友们走去。
他忍着大腿的阵痛硬生生蹲行到弹药前。朱晓清蜷在地上发颤的问道:“咱们……还逃吗? ”
“逃!”周穆成坚定的丢下一个字。
当他回到机枪手身边时,最近的武警枪口距离百姓已不到几米。
一名武警毫不犹豫的向眼前背着妻子的男人开枪了。近距离的击杀令鲜血喷溅在武警的面罩 上。当他擦掉眼前的血渍时,倒在地下的妻子举起了枪。
子弹穿过武警的后脑擦着周穆成的头皮飞过。
“爬低一点。我们的敌人不是丧尸。”机枪手平淡的说。
突突突突……嗡嗡嗡嗡……
发动机的轰鸣和震动将远处的尘雾拨开。
周穆成看到了一整片车队。
第一排正中是武警防爆车,它的两侧是几辆重卡,后面紧跟着轿车,公交还有摩托,再后面 则是黑压压的人头。
这是有组织的行动。
“需要空中支援,需要空中支援。”连长对着对讲机在周穆成身后徘徊嘶喊着。
打头的武警防爆车突然停了下来,它车头的喇叭发出高分贝的嘶吼:“前面的难民们,捡起 地下的枪!能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说罢,所有车轰踩起油门。
“准备!”连长放下对讲机举起了右手。
“回家吧!”桥底的喇叭传出了一声无力的劝阻。
这是那名领导的声音。他已经离开坦克,躲到了桥下。
看来他离去后桥下的墙才会彻底封死。
“我们无家可归。”
武警车说完这句话后关闭了扩音器。
“他是一个英雄。”机枪兵说道。
周穆成不解的问:“什么?英雄?谁?”
“他是军人。他得知军方的计划后组织学生和百姓集体行动。”
“帮助丧尸冲进城内?”
“不。他让所有人在八宝山烈士公墓聚集。一旦确认政府无法控制疫情,就集体逃亡。”
“为什么不呆在家里?为什么……”
“家?”机枪兵第一次把目光挪向周穆成。
“原子弹笼罩的区域内会有家?”
“什么?!”周穆成感觉自己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六十五公里,一百多座桥,连铁丝网都来不及立起能阻止的了谁?丧尸?也许吧,可是人 呢?“机枪兵微微摇了摇头:”希望三环或者二环能成功吧。”
“我们是为三环,二环拖延时间?只是拖延时间?然后等待核爆?”
机枪兵目光转回敌方:“戴上口罩吧。他们来了。”
炮灰。整个四环摆满了炮灰。
当武警车如同脱缰的野马率先绕过地下的卡车向桥驶来时,军官的手甩了下来。
“开火!开火!随意射击!随意射击!”
霎时间,火箭筒和机关枪同时迸射。
第一次,周穆成感受到了战争的恐怖。仅仅耳边这一架机枪的啸叫就足以让他崩溃。
火箭筒呼啸的从各个楼顶上射入敌方,随之而来的爆炸和气流震的整个桥梁激烈的颤抖。天 空坠下的杂物犹如瓢泼大雨,透过雨点周穆成看到了空中高速滑过的战斗机。
几枚导弹坠地后,周穆成爬回了豁口。他顽强的睁着双眼,祈祷敌人的灭亡。
可他们毫无畏惧。
一辆一辆的车腾空飞起,重重坠下,火光四起。然后又是一辆接一辆。
不知哪的扩音器传出了惊呼:“丧尸来啦!”
这句话,就像总攻的命令一样,唤起了难民杀戮的狂热。
周穆成看到了那名领袖。他浑身带着烈火从车中爬出。没有畏惧,甚至没有慌乱,他冷静的 从地下捡起一杆枪向桥上扫射过来。
“冲啊!”这是他喊的最后一句话。
哒哒哒哒……
一梭子弹贴着沙袋炸开。周穆成将脖子缩到胸前捂紧了耳朵。一股粘稠的热流从他后脑流入 颈部。
他慌乱的用手摸向后脑寻找热流的来处,这时机枪兵侧身瘫倒在他的肩旁。
“接替他!接替他!”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现实,周穆成在乱哄哄的声音中听到这样的命令。
他中邪了一般越过尸体抬起了机枪。
“啊啊啊啊啊!”他用手死死扣住扳机,嚎叫的扫射向桥下的人群。
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子弹,总之一排排的活人接连倒下。有妇女,有儿童,有老人还有 孕妇。
周穆成感觉血液和泥土混成的气息那么的浓烈,那么的刺激。他恨不得多吸几口就像吸毒上 瘾一般。
剩余的子弹打完后,大汗淋漓的周穆成大口喘着粗气。
还不够刺激……还能杀更多……
“它们来了!它们来了!”哭丧而绝望的哀嚎来自远处的几名从车上跑下的男子。
地下的残骸,让他们的车根本没有空隙再往前一寸。
如果有可能,他们应该转身逃跑。可惜更多的难民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这回,难民的数量看不到尽头。
密密麻麻的黑色掩盖了地面上的一切。
如果说之前是冲动抵抗政府命令的敢死队,那么现在则是走投无路的亡命徒。
他们才是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们奔跑而来,义无反顾。不知多少人被踩踏在脚底碾成肉酱。
杀死他们。
周穆成调整着呼吸。
杀死他们。
只是蝼蚁而已。
杀死他们我就安全了。
周穆成翻身握紧了手中的机枪,他瞄准那黑色的人海狠狠扣下没有子弹的机枪扳机。
枪声还在。子弹还是从枪口噌噌冒出。
脑中持续的轰鸣让周穆成产生了错觉。他左右晃动着空枪,咬牙切齿的攻击着。
“周穆成!周穆成!”
朱晓清从背后紧紧搂住周穆成把他从机枪前拖开。
“没子弹了!你没子弹了!”
天边传来的呼喊声逐渐清晰后,周穆成看清了朱晓清哭红的眼。
杀死他们,然后呢?
我疯了吗?
周穆成望着黑色的天空恍惚着。
战争狂热。
周穆成挣扎着坐起,扬起大手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空间变得狭小,除了眼前所见一切空间不复存在。时间则变的浑浊,变得缓慢。没有曾经,
没有未来,只有此时此刻。
爱和恨,敬畏和恐惧不复存在。
不会有荣誉,不会有道德,不会有信仰,也不会有尊严。
没有疼痛,没有畏惧。听不到嚎哭,看不到悲惨,感不到伤痛。
这是我刚才的感觉。
这是战争狂热状态。
唯一思想和肉体能共同执行的一件事只有杀戮。
就像丧尸一样。
我,绝不会成为丧尸。
周穆成撩起朱晓清的衣服盖住了整张脸。
“离开这里,活下去。”他蒙着脸说道。
“离开这里,活下去。”朱晓清哭着应和。
取代机枪声的哭啼引起了桥上指挥官的注意,他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将疲惫不堪的周穆成狠 狠踢了一脚。
“开枪!开枪啊!”
周穆成推开护着自己的朱晓清,一字一句大声说道:“放他们进来吧!他们走投无路!他们 不是丧尸,是人!是和你我一样的人!”
这句话喊出后,两名靠近的机枪手停止了射击。
军官二话不说从腰里掏出了配枪对准周穆成的头。
“住手!”胡克周俊和孟紫伯从桥中跑了过来。
孟紫伯一只手将周穆成拦住一边请求道:“连长,他不是军人,没有杀过人。”
“我有吗?”连长抬枪的手微颤着:“我有杀过人?”
“放过他吧。我来接替。”孟紫伯整个人挡在了周穆成身前。
连长挥手将孟紫伯拔开,一把将周穆成揪起,他拖着他向桥中走了几步指着东侧喊道:“看 看那边!看看北京!”
连长将枪点向桥上一个个军人:“我们是军人!我们要保护的是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懂 吗?”
“那边!”周穆成挣脱军官的手,将他一把拽向西侧:“那边!那边才是他妈是绝大多数人 !”
一时,路中的人都愣住了。其它搬运弹药的志愿者也将目光停留在这里。
连长的脸僵硬了。他足足停了几秒后才叹了口气:“你们去桥下搬运弹药吧,这里交给军人 吧。”
周穆成感激的看了眼孟紫伯转身向桥边跑去,其它人相视之后随之奔去。
顺着运输弹药的绳索,几个人依次被降到桥下。
灰头土脸的区长正钻过桥下砖墙的最后一点缝隙。
他坚持到了最后。
“来,帮忙砌墙!”一名穿印着北京大学T恤的男孩对孟紫伯说。
“好的。兄弟们,来吧!”孟紫伯语气中带着庆幸。
周穆成目光紧紧盯着区长远去的身影。
“队长,刚才上面的连长让我们运送弹药。”
“弹药?所有弹药都运送完毕了啊。”北大学生说。
“连长刚才说还有几箱落在地铁站了,让我们搬来。走吧,抓紧时间!”说着,周穆成向孟 紫伯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向地铁站入口。
离开这里,活下去。
“哦……对,我们搬上来就砌墙。”孟紫伯一招手,几人便跟着周穆成离去。
地铁口,几名军人焦急的指挥着一群人进入地铁站。
“你们几个是谁?”一名军人质问道。
“301的。”周穆成面不改色的回答。
“快!快进去!”
2401小队迅速的混入了这群人,推搡着进入了地铁。
周穆成望着地铁口顶部布置的炸弹欣慰的笑了。
我能活下去。
我没有杀过人。
孟紫伯挤到周穆成身边小声说道:“什么301?”
“地铁站两边隧道西侧已经被砖封死。刚才运弹药的时候你没注意?”
“我注意了。怕丧尸和难民从地铁站入城嘛。”
“一侧地铁从城外运来弹药,我们搬完后它驶向城内。另一侧几乎全空而且停在这里一个多 小时,你想想为什么?”
孟紫伯皱着眉,摇摇头。
“我也是刚才才意识到。这辆车是末班车。用来运人。”周穆成指了指楼梯下方的秃顶:“
区长,和我们周围这些人。”
“301呢?”
“五棵松体育场看过球。南口出去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也就是301医院。然后,看看周 围这群人,都带着口罩。”
孟紫伯暗地竖起大拇指。
“我刚才……杀死人了吗?”
“不,你没有。我们都确信你的枪口抬的太低了,一直担心你把那位区长射死。”
周穆成惭愧又欣慰的笑了。
来到地铁站站台时,出城方向的洞口已被堵死,进城方向的洞口旁则堆积着砖石。
末班车。
领头的特种兵队长把人群召集在地铁站站台边:“各位。不得不承认疫情的扩散超过了我们 的预期。所以军方决定将各位转移到地下。我们将沿一号线前往木樨地,然后接上中国科学 院的几名教授。”
中国科学院总部坐落在二环外的三里河路,和301医院一样,距离一号线仅几步路。
“接下来的安排呢?”站在地铁口的一名慈眉善目的学者问道。
队长礼貌的微笑着:“那只有到时再说了。现在所有人拿出证件,从一号车厢陆续上车……
等等……”
突然,这名旅长按住了挂在耳后的耳机。
他的脸收起了微笑,转为震惊。
失守了。
周穆成从旅长微颤的惨白双唇里看到这几个字。
突然,旅长疯了一般的吼道:“上车!所有人上车!炸毁入口!炸毁入口!”
话音刚落,所有人慌不择路的跑向最近的车门。周穆成回头对队友喊道:“快上车!”
已经半个身子踏入地铁的周俊回头喊道:“兄弟,就这么点人的地铁比起周一的通州差远了 !”
看着周俊轻松的表情,周穆成突然想起他们还不知道原子弹的事。
“喂,小伙子!上车啊!”那名慈祥的学者对着周穆成招了招手。
周穆成刚迈步,楼上就传来一阵阵爆炸声。
地铁入口的炸弹引爆了。
周穆成被学者一把拉上地铁后,车便启动了。
学者微笑端详着周穆成因紧张而变色的脸:“小伙子放松点,咱们已经在安全区了。”
弱智。原子弹要落了跟我说安全区?
“师傅,您抓紧点。”
“我已经抓紧了。”
“再抓紧点。”
“放松点。这可是一号线。”
周穆成被这张无知而又无畏的脸问的发烦:“原子弹您知道吗?”
学者目光游离了一瞬:“莫非真的放弃了?”
“握紧吧。死也要争取留个全尸。”
学者哈哈大笑起来:“北京一号线就是为了防核制造的啊。这个事情我也是几小时前才确认 的。”
周穆成的手握的更紧了:“怎么可能?!”
“我进入地铁时也仔细问过,他们说地铁和地下商场都是人防工程的组成部分,在战时会被 指定为防空洞来使用。你看,朝鲜平壤地铁系统是世界最深的地铁,最深有两百米。他们修 建之初就考虑到防止核弹袭击,而这个系统是仿照北京和莫斯科做的。”
“真……真的吗?”周穆成半信半疑。
“它本来的设计就是一条军用铁路啊,可以连接市区和郊区的卫戍部队。我告诉你,一号线 最西边的苹果园站,编号是103,然后依次是104,105。为什么没有101和102呢?地图上也没 有显示对吧?因为那里还有一条隐藏的地铁。100是地铁的源头,有一个巨大的防空避难所。
要不是陨石恰恰坠毁在香山,那里真可谓高枕无忧啊!那里三防等级是最高的,还能直达中 南海。当然它不仅仅是一个避难所,也是一个重要战略物资储蓄库,储存着大量战略物资。
嗯,我今天才知道还有飞机跑道,只不过里面的飞机都生锈了。”
“这只是坊间传闻吧?”
“传闻?”学者笑道:“我也一直以为是,不过今天我亲眼见到了,不瞒你说我就是从那里 逃来的。”
“如果真的如此,那么生化也能防护?”周穆成有些相信了。
“当然,刚才我还在车上询问了军人。一旦需要,一个区间两头的隔断防护门闭合,通风装 置开启后,可以瞬间把地铁站变成一个密闭又通风的核安全避难所。此外,目前北京这儿设 防的地铁站的孔口均设计了可实现平战转换的防护设备,战时可有效抵御包括核武器在内的 各种袭击和城市次生灾害。所以我才老老实实被军人带上这辆列车。”
呼,周穆成松开了满是汗水的手。
“高枕无忧?”
“哈哈,高枕无忧。”
“不好意思,我以为您只懂医学呢。”
“医学?我看上去像医生吗?”
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将地铁阻止在隧道之中。
各位请注意,请抓稳扶手,匍匐地面……
“真的要扔核弹了?”周穆成赶忙趴在地上。
“真的。”学者慢悠悠的趴下:“看来,真的走投无路了。”
“您是?”
学者伸出手:“我是这个时代的废物。”
握紧学者的手后,地铁的灯全部熄灭了。
黑暗中,两人平趴在地上。
“原子弹爆炸后我们会怎样?”
“地动山摇吧。”
借着淡绿的救急灯,周穆成茫然的看着前方。
滴滴答答,哗啦哗啦的碎末敲打在车顶上。
“真的高枕无忧?”
“我也是来的路上听军人说的……我想他不会骗我。”
更大石块敲击在车顶,钢筋扭曲的怪异声持续传来。
“炸了?”
“炸了。”
车顶上稀稀拉拉的撞击突然停了。
“没想到我有可能和你死一起。”
“嗯。和我同时死确实对你不公平。”
地铁晃动了起来。
“你叫什么?小伙子?”
“周穆成。”
“好名字。”
雷鸣隧道的后方传来。这雷鸣好像从路面传至地下。
几秒后,雷鸣声震荡进了隧道。
“我叫钱启明。”学者握紧了周穆成的手。
大地震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