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主圣恩也就是这些如实记录在案的历险发生的那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那一天一早,四位匹克威克同仁就集合了,即使没有小精灵那么轻盈,也有蜜蜂那么活泼。圣诞在即,基督的诚挚之心感动苍生。这是一个会友、玩乐的季节。旧岁有如一位古代哲人,正在准备把朋友们召集到身边,以便在他们的欢宴声中平静而安详地逝去。在这个欢乐开怀的时节,无数颗为它的来临而兴奋的心之中,至少有四颗心是欢呼跃悦的。
圣诞节确实给无数颗心带来了短暂的美好。有多少家庭,在动荡不安的社会中,其成员四处漂泊,而这时候,大家终于再次欢聚一堂,浸润在友善、亲密的亲情之中,而这种亲情,正是那么纯粹无瑕的幸福的根源,与世俗的忧虑和悲伤是那么水火不容,无论是最友好的民族的宗教信仰,还是最鲁莽的野蛮人的粗陋传统,都把它视为给受到神灵祝福的幸运者提供的天堂里的头等欢乐!有多少昔日的回忆,多少休眠的情感,被圣诞节唤醒了呀!
我们写下这些文字时,已经离当年我们每年在那一天欢聚一堂的地点十分遥远了。当年那么欢快地跳动的心脏,如今很多已停止工作。当年那么容光焕发的脸,如今很多已没有光泽。我们握过的那些手,如今已经僵冷。然而,那座老屋房间、那些欢声笑语以及与那些幸福的聚会有关的各种细节,每逢这个时节却会浮现上我们心头,仿佛最后一次欢聚就在昨天!欢快的圣诞节啊,它能把我们带回到儿时的幻想之中。能为老人召回年轻时的欢乐。能把远在他乡的水手和旅人送回他宁静的家园和家中的火炉边!
瞧,我们过多专注赞美神圣的圣诞节的美好,以至于忽视了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同仁,他们刚刚坐上玛格尔顿的马车的外座,正裹的严严实实在寒风中等候。旅行皮箱和毛毯包已经就位,威勒先生和管车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把一条硕大的鳕鱼塞进车子前部的行李箱里——它整齐地躺在一个长长的褐色篮子里,上面还盖着一层草,行李箱实在是放不下。它被留到最后才放,为的是防止它被压坏,放在下面垫底的是五六桶纯正的土产牡蛎。这些牡蛎和鳕鱼都是匹克威克先生的财产。匹克威克先生脸上趣味盎然,看着威勒先生和管车人想方设法把鳕鱼塞进行李箱。但是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那条鳕雪就是拒不从命,直到后来管车人在它的中部使颈按了一下,它才消失在行李箱里,并且把管车人的脑袋和肩膀也带进去了——他没想到鳕鱼的反抗会突然停止,因此十分惊骇,所有的脚夫和旁观者不由自主地哄然大笑。看到这一场景,匹克威克先十分常开心地微笑起来,他掏出一个先令,递给从行李箱里摆脱出来的管车人,请他喝杯热的对水白兰地祝自己健康。管车人回以微笑,斯诺格拉斯、温克尔和图普曼三位先生也全都微笑起来。管车人和威勒先生消失了五分钟,可能是找酒去了,因为他们出现的时候带有强烈的酒味。接着车夫爬上驾驶座,威勒先生跳上车尾,匹克威克同仁们大衣裹腿,围巾捂住鼻子,助手们卸掉马衣,车夫欢快的喊一声,于是他们就出发了。
他们轰隆轰隆穿过大街,从石头路面颠簸而去,最后来到了辽阔的乡间。车轮在坚硬、结霜的地面掠过。马匹在皮鞭的猛烈抽打下迅速小跑起来,仿佛它们身后的负载——马车、乘客、行李及所有的一切,只是蹄子边的轻毛而已。他们下了一道缓坡,走上一段有两英里长的平路,地面结实、干燥如大理石。他们快速前进,那些马摇头晃脑,把马具摇得叮当响,仿佛因疾速奔驰而欢欣鼓舞似的。而车夫呢,他一只手抓着皮鞭和缰绳,另一只手摘下帽子放在膝盖上,掏出手绢擦擦前额——这一方面是他的习惯,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要暗示乘客们他的冷静,让他们看看,对他那么经验丰富的车夫来说,驾驭四匹马是如此轻而易举。在非常悠闲地这样做完之后,他收好手绢,戴好帽子,整了整手套,舒展了一下手肘,然后啪啦一声挥鞭催马,于是他们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路的两边稀疏地散布着小房屋,表明快到一个镇子或村庄了。管车人吹起了带键的号角,号声在清澈响亮的空气中震荡,唤醒了车里那位老绅士,他轻轻地把车窗放下一半,探头向外面张望,然后又慢慢地把窗子拉上,告诉车里的另一个人说就要换马了。听完这话,车里那个人醒了过来,决定坚持到停完车后再睡觉。号角声再一次响起,把农舍主人的老婆和孩子们惊动了,他们从窗户往外张望,目送马车飞驰而过,他们才重新围坐在熊熊的炉火边,往火里再添一块木柴,准备等父亲回家。而那位父亲哩,他正在一英里以外,刚和车夫友好地相互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朝那辆马车凝视良久。
现在,马车在一个乡村小镇的坑坑洼洼的街道上吱吱嘎嘎地运行,号角声又欢快地响了起来。车夫解开环扣,准备停车把它们扔掉。匹克威克先生从大衣领子里伸出头来,很好奇地朝四周看了看。车夫见状,把镇名告诉了他,并说昨天这里赶集来着。匹克威克先生把这两个情况都转告给了他的旅伴们。于是他们也从大衣领子里探出头来,朝四周张望。温克尔先生坐在最边上的地方,一条腿跷着,当马车在奶酪店附近急拐弯,转进集市的时候,他差点儿被抛出马车。坐在他旁边的斯诺格拉斯先生也处在惊恐状态,他们到旅馆的院子里之后,穿着马衣的新马已经等候在那儿了。车夫甩开缰绳,跳下了马车,坐在外座的乘客也下了车。只有那些对重新爬上车的能力没有足够信心的人留在车上,在车上跺脚取暖——鼻子通红,用渴望的眼神望着旅馆酒吧里熊熊的炉火和那些装饰窗户的带果的冬青树枝。
管车人掏出一个褐色纸包交到粮店。看着新马被套好。把从伦敦带来的马鞍搬下来丢到路边。加入车夫和马夫之间的谈话。然后他和威勒先生上了车尾,车夫上了前面的驾驶座。而车里那位老绅士呢,把放下了两英寸的窗户再次拉上去了。马衣脱掉了。一切准备就绪,只有两位“胖绅士”除外,害得车夫忍不住地问大家是怎么回事。于是,一行众人,以及更多得多的闲人们,全都扯着嗓门喊那两位绅士。从院子那头远远传来答应的声音,匹克威克先生和图普曼先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因为他们俩跑去喝了一杯啤酒,而匹克威克先生的手冻得,足足花了五分钟才摸出六便士付了钱。车夫以责备的口气喊道:“快点,绅士们!”管车人也重复了一句。车里面那位老绅士感到离谱的很,居然有人如此不知趣地在这时候下车。匹克威克先生拼命着从一边上了车,图普曼先生则从另一边。温克尔先生喊了一声“行啦”,然后大家又出发了。围巾重新围好,大衣领子又翻了起来,石子路走完房屋消失了,他们又一次在旷野的大路上奔驰起来,清新的空气拂面吹来。
这便是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们乘玛格尔顿的马车前往丁格莱谷的情形。那天下午三点钟左右,他们所有的人都站在蓝狮旅馆的台阶上,个个身体健康,精力旺盛。虽然严寒封锁了大地,并且在树木和篱笆上布满了美丽的冰霜,但一路上喝足的啤酒和白兰地,足以让他们御寒。匹克威克先生正在不停的数牡蛎的桶数并监督把鳕鱼开发出来,这时他感到有人轻轻拉动他的大衣裾边。他环顾四周,发现以如此方式引他注意的,正是华德尔先生最喜爱的那个跟班,也就是这本朴实无华的传记的读者很了解的那个出色的胖孩子。
“啊哈!”匹克威克先生说。
“啊哈!”那个胖孩子说。
他边说,边对牡蛎和鳕鱼打量了一番,并且咯咯笑。他比以前更胖了。
“喂,你的脸色不错嘛,我年轻的朋友。”匹克威克先生说。
“我刚才正好对着酒吧的火炉睡觉,”胖孩子答道,他在一个小时的睡眠中已把脸烘成了新安装的烟囱帽似的颜色。“东家叫我坐小马车把你们的行李拉回家去。他本来想派几匹马来接你们,但他觉得你们还是走过去好,因为太冷。”
“是呀,”匹克威克先生赶紧说,因为他想起了上一次他们骑马走这条路的尴尬场面。“我们宁愿走路去。来呀,山姆!”
“帮华德尔先生的仆人把行李搬上车,然后和他一起坐车过去。我们走路过去。”
说完这话,打点好车夫之后,匹克威克先生和他朋友踏上了穿越田野的小径,让威勒先生和胖孩子第一次接触。山姆看着胖孩子,备感吃惊,但一句话未说。他开始迅速地把行李装上马车,而胖孩子则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仿佛他觉得看着威勒先生独自干活很有趣似的。
“好啦,”装好行李包,山姆说,“全搬完了!”
“没错,”胖孩子以满意的语气说,“全搬完了。”
“嘿,小家伙,”山姆说,“你可真是一个该夸奖的好孩子呀,是的!”
“多谢。”胖孩子说。
“你心里从来没有让你心烦的事情吧?”山姆问道。
“据我所知没有。”胖孩子答道。
“瞧你这长相,我不禁要猜想,你也许在受着对某个小娘儿们单相思吧。”
胖孩子摇摇头。
“好,”山姆说,“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你喝点儿什么吗?”
“我倒更喜欢吃。”胖孩子答道。
“啊,”山姆说,“我本该想到这些。不过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也喜欢喝点儿什么暖身子呢?但我想你是永远不会感到冷的,因为你的身材,不是吗?”
“有时候,”胖孩子答,“我也喜欢喝点儿,如果好的话。”
“噢,你也喝一点儿吗?”山姆说,“那好,跟我来。”
转眼就到了蓝狮旅馆的酒吧,胖孩子眼睛都没眨就喝下了一杯酒。这一举动使他颇获威勒先生的好感。在威勒先生本人也喝了一杯后,他们就上了马车。
“你会赶车吗?”胖孩子问道。
“会啊。”山姆答道。
“那就赶吧,”胖孩子说着把缰绳交给他,指着一条小路,“沿路一直赶。”
说完,胖孩子便在鳕鱼旁边躺了下来,把一个牡蛎桶当做枕头,然后马上就睡着了。
“唉,”山姆说,“在我所见过的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孩子中,这位小绅士可真是最冷漠的了。喂,醒一醒,胖小子!”
但那个胖小子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因此山姆·威勒只好坐在马车前部,抖了一下马缰喝令那匹老马动身,于是马车缓慢前进,径直向迈诺庄园驶去。
与时,匹克威克先生他们已走得热血沸腾,正在高兴地赶路。小路冻得很硬。草上布满严霜,微微的蜷缩着。空气里有一种清爽、干燥、振奋人心的寒意。灰色的黄昏之光(在霜冻天用“石板色”这一字眼更贴切)迅速降临,使他们开始怀着欢快的心情盼望起正在好客的主人家里恭候他们的舒适享受来。这是一个神清气爽的下午,足以诱使两位老绅士脱掉大衣,怀着纯粹的轻松与高兴的心情到那无人的旷野上玩起跳背游戏。我们坚信,如果这时候图普曼先生毛遂自荐充当“背”的话,匹克威克先生准会迫不及待跳过去。
不过,图普曼先生没有这么做,因此朋友们只是继续前行,一路谈笑风生。当他们转进一条必经的小路时,一阵噪杂的声音传入他们的耳朵。甚至没时间猜测那是谁的声音,他们已经混入那群在盼着他们光临的人中间——他们一出现,老华德尔先生便以一声嘹亮的“欢迎”跟他们打招呼了,匹克威克一行这才注意到早已有人在此恭候。
首先是华德尔本人,他看上去比以前更欢快了。接下来是贝拉和她忠诚的特伦德尔。最后是艾米莉和大约十位年轻女士,他们都是来参加第二天的婚礼的,而且她们全都显出高兴而神气的样子,正如年轻女士们在如此的重大场合惯于表现的那样。她们可以说是齐心协力,以她们的欢闹使田野和小路全都闹腾起来了,欢声笑语在周围四处回荡。
在这种状况下,介绍的仪式很快就完毕了,或者,不如说,介绍马上就结束了,根本没有仪式。两分钟后,匹克威克先生就和那些女士开起了玩笑。她们有的不愿在他的注视之下从跨越篱笆的台阶上走过去,有的则因为脚长得很漂亮,宁愿在最高那一级站上五分钟,尊称太害怕——匹克威克先生和她们开着玩笑,大大方方,毫不拘束,就像她们已经和他认识了一辈子。同样值得关注的是斯诺格拉斯先生给艾米莉的帮助,好像远大于台阶的恐怖的限度(虽然台阶高达三英尺,而且只有两级台阶)。另一位穿着一双小巧玲珑、鞋口镶毛的高统靴的黑眼睛的年轻女士,在温克尔先生帮助她过去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尖叫。
一切都舒畅而欢快。在台阶的困难被克服之后,他们眼前一片开阔。老华德尔告诉匹克威克先生,说他们大家去看了一处房子的装饰,那对新人在圣诞节后就要去把它租下来做新房。听了这话,贝拉和特伦德尔都脸色通红,红得像胖孩子在酒吧间的火炉边睡醒之后那样。那位穿高统靴的黑眼睛女士凑在艾米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狡猾地瞟了斯诺格拉斯一眼:对此,艾米莉说她真傻,但自己还是脸红了。而斯诺格拉斯先生呢,他跟所有的伟大天才一样,通常也是彬彬有礼的,他觉得自己一直红到了头顶,从内心深处真诚地希望前面所说的那位女士,连同她的一切,统统能够被稳稳当当地挪到周围的郡里去。
而他们在户外既然如此和睦快乐,那么他们到达庄园后将受到的款待该是如何热情和诚挚啊!仆人们刚看到匹克威克先生便高兴地笑了起来。爱玛呢,朝图普曼先生丢去一个招呼的神情,其中庄重和轻率平分秋色,但是绝对可爱,足以心动过道里的那尊拿破仑雕像,。
老太太以其通常的派头坐在前客厅里,但她特别耳背了。她本人绝不外出,而且像很多类似的老太太一样,如果家里有人擅自做了她做不到的事情,往往会视之为家庭里的叛逆行为。因此——愿上帝保佑她老迈的心灵——她尽管笔挺地坐在她的大椅子上,尽可能地装作凶狠的样子——但不管怎样还是仁慈的。
“母亲,”华德尔说,“匹克威克先生来了。您还认识他吧?”
“没关系,”老太太十分威严地答道,“别让匹克威克先生为我这样的老家伙操心了。现在谁也不在乎我,这本来也是顺理成章的。”说到这里,老太太昂了昂头,颤抖着把她的淡紫色丝质衣服抚平。
“好啦,老夫人。”匹克威克先生说,“我可不能让您这样不理一个老朋友。我这次特意来是想和您好好聊聊,还要和您玩玩牌。我们还要让这些孩子们看看米纽艾小步舞是怎么跳的哩——在两天之内就让他们领教一下。”
老太太很快就让步了,但她不喜欢立即显现出来。因此她只是说,“啊!你说什么!”
“别闹了,母亲,”华德尔说,“别生气啦,那才是最捧的。想想贝拉。你可得让她振奋起来啊。”
那位好样儿的老太太听见了这话,因为她儿子说话时她的嘴唇在打抖。但是,岁数本来就使人不免有几分乖张,因此她还没有完全顺过来。她又抚弄了一下淡紫色衣服,转向匹克威克先生,说道:“啊,匹克威克先生,在我年轻那会儿,跟现在可差距太大了呀。”
“那是毋庸置疑的,老夫人,”匹克威克先生说,“正是这一点,我才对少数的秉承世家遗风的人倍加尊敬。”——说着,匹克威克先生温馨地把贝拉拉到身边,吻了一下她前额,叫她坐在她祖母脚边的一张小凳子上。不知是她仰面看老太太时的表情勾起了对昔日时光的回想,还是老太太被匹克威克先生挚热的和蔼性情感动了,反正不管怎样,她彻底心慈起来。她抱住孙女的脖子,所有的那点儿脾气都在一阵寂静的流泪中挥发掉了。
那天晚上他们过得很开心。匹克威克先生和老太太一起打了很长时间牌,既安详又庄严。而圆桌那边则笑声不断。在女士们退席很长时间之后,热乎乎的接骨木酒——用白兰地和香料对好的——仍然在继续喝着。接下来是酣睡美梦。值得注意的是,斯诺格拉斯先生的梦总是与艾米莉·华德尔有关。而温克尔先生梦中的主要对象,则是一位具有黑眼睛和狡黠的微笑、穿着一双靴口镶毛的十分漂亮的高统靴的年轻女士。
匹克威克先生一大早就被吵闹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吵醒了,那种喧闹甚至能够把那个胖孩子惊醒过来。他坐在床上听着女仆们和女宾们在跑来跑去。要热水的喊声接连不断,拿针线的叫唤不绝于耳,还有许多被压低一半的恳求的声音:“噢,来吧,帮我扎起来!”这一切使单纯的匹克威克先生吓了一跳——到了更清醒的时候,他才记起了婚礼。由于事情紧要,他特别细心地打扮了一番,下楼去吃早饭了。
所有的女仆都穿上了崭新的淡红色的长袍制服,戴着缀有白蝴蝶结的帽子,在屋子里跑个不停,那种高兴劲儿无与伦比。老太太穿了一身织锦长袍,它已有二十年没穿过了——特伦德尔先生兴高采烈,但又有点儿神经过敏。那位强有力的老地主极力显示出悠然自得与无所谓的样子,但他的企图明显失败了。所有女孩都穿上了用白棉布做的衣服,并且还流着热泪,只有特选的几个除外,她们获得了与新娘和女傧相私下见面的殊荣。所有的匹克威克同仁全都打扮得耳目一新。屋子前面的草地上传来一阵吓人的叫声,那是属于庄园的男人们、小伙子们以及小孩们发出来的,他们每个人的衣服上的纽扣孔上都缀着一个白蝴蝶结,都在拼命欢呼——他们被塞缪尔·威勒先生吸引到那里,并在那里受到了鼓舞。威勒先生已经与大家打成一片,深受欢迎,就好像他从小在那里土生土长似得。
虽说婚礼原本是开玩笑的合法场所,但这事儿的确没有什么可玩乐的——我们只是就婚礼的仪式而言,绝对无意对婚姻生活含沙射影。与婚礼的欢乐与喜悦交杂在一起的,是离家的怅惘、父母与孩子分离的哭泣以及在人生最开心的时光离开最亲密、友好的朋友去面对尚未尝试且不甚了解的人生操劳与忧患的意识——对诸如此类的人之常情,我们不忍心去描写,以免为这一章蒙上忧伤的色彩,我们更不愿让人误以为我们在讽刺它们。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简单概述,仪式是在丁格莱谷教区的教堂举行的,由老牧师主持。匹克威克先生的大名写在登记簿上,至今仍保存在法衣室里。那位黑眼睛的年轻女士的姓名非常潦草,是在颤抖的状态下写的。艾米莉的签名呢,像新娘的签名一样,几乎无法识别。一切程序都以十分令人欣羡的方式进行了。年轻女士们普遍觉得事情远没有她们所预想的那么惊心肉跳。另外,尽管黑眼睛和狡猾微笑的保持者告诉温克尔先生,说她确信她不会陷进到这么可怕的事之中,但我们仍然十足的认为她说错了。除了这些,我们还得补充一点,就是,匹克威克先生是第一个向新娘祝福的人。他一边为她祝福,一边把一只豪华的带金链金表挂到她的脖子上,如此珍贵的金表,只有珠宝商人见识过。后来,古老教堂的钟声快乐地敲了起来,于是众人都回府准备享用早餐。
“肉末馅饼该放在哪儿,小家伙?”威勒先生对那个胖孩子说,帮着把昨天晚上没来的及摆好的食物摆放出来。
胖孩子指了一下馅饼该放的位置。
“很好,”山姆说,“放块圣诞饼在里面。放在对面的碟子里。瞧,这下就整齐、舒服了。”
威勒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后退几步,以加强效果,并且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审视他们的布置。
“华德尔,”几乎是刚刚坐下,匹克威克先生就说,“喝一杯,庆贺这桩喜事!”
“遵命,老兄。”华德尔先生说。“乔——死小子,他睡着了。”
“不,我没有,先生。”胖孩子答道,从一个老远的角落站了起来,他看上去像所有胖孩子的保护神——那不朽的号角神——正在嚼一块圣诞馅饼,他的吃相并没有带着他独具一格的漠然与悠然的神情。
“给匹克威克先生的杯子斟满酒。”
“好的,先生。”
胖孩子替匹克威克先生斟满酒,就站到了主人的身旁,脸上带着令人难忘的阴郁,睁大眼睛看着精美食物被食客们慢慢送进嘴里。
“上帝保佑你,”匹克威克先生说。
“同样也保佑你,老兄。”华德尔答道。他们微笑着干杯、互相祝福着。
“华德尔老夫人,”匹克威克先生说,“我们老年人也应该干一杯,一起来为他们祝福。”
老太太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因为她此时正坐在桌子的首席,一边是她新婚的孙女,另一边是匹克威克先生,正在为她切东西。匹克威克先生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很高,但她却听见了,举起酒杯喝了满满的一杯葡萄酒。接着,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开始讲起了她自己当年婚礼的情况,顺便对穿高跟鞋的时尚发表了自己的一些看法,还说起了已经过世的托林格洛尔女士生活的轶事与奇遇——对于她所说的这一切,老太太心里的确非常的开心,而那些年轻的女士们也同样如此,因为她们听汪懂老祖母到底在说些什么。她们这一笑,老太太就更加开心了,并说这些事情一直以来都被视为绝妙的故事——这话使在场的所有人再次大笑起来,使老太太的心情达到了最高潮。然后,蛋糕被切开了,按顺序做了分配。还没有结婚的年轻女士们把蛋糕留下了几小片,打算放在枕头下面以便梦见未来的丈夫。关于这件事又引起了好长时间的羞赧与欢快。
“米勒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对他的老朋友说,“来杯葡萄酒吗?”
“很高兴可以和你一起喝酒。”那个精明的绅士庄严地说。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仁慈的老牧师说。
“还有我哩。”他妻子连忙说道。
“还有我,还有我,”两位穷亲戚说,他们很满足地吃饱喝足,不管听到什么都开怀大笑。
匹克威克先生听到大家的提议显得非常高兴。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欢乐的光在闪动着。
“女士们,先生们。”匹克威克先生,突然站了起来说道。
“听,听!听,听!听,听!”威勒先生很激动地叫着。
“把全部的仆人都喊进来,”老华德尔说,他之所以插这句话是为了不让威勒先生遭到主人的训斥,“给每人一杯酒,一起庆祝庆祝。好了,说吧,匹克威克。”
在宾客的沉默中,在女仆的耳语中,在男仆的惶惑中,匹克威克先生开始演说了。
“我不想把你们说是女士们和先生们,我要把你们称做我的朋友们,我亲爱的朋友们,倘若女士们允许我这样说——”
说到这里,匹克威克先生的话被众人的巨大喝彩声打断了。在这个时候很清晰地听见黑眼睛女士说她真想去亲一下匹克威克先生。听她这么说,温克尔先生殷勤地问是否可以由他代为接受,黑眼睛女士说了一句“去你的”,然后对他使了一个眼色,这其中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有本事的话。”
“我亲爱的朋友们,”匹克威克先生接着刚才的话说,“我们一起祝福他们——上帝保佑他们(欢呼与热泪)。我的年轻朋友特伦德尔,我相信他是一个特别出色的小伙子。至于他的妻子,我知道她也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子,她总是可以快乐带给身边的每一个人,现在要把快乐带到其他的地方。(此刻胖孩子放声哭了起来,威勒先生连忙把他拽了出去。)”匹克威克先生接着说,“如果我依旧年轻的话,真希望可以成为她妹妹的丈夫(欢呼),但是现在看起来是不可能了,那么我很高兴自己已经老了,可以做她的父亲。这样的话,当我说我倾慕、敬重和爱她们俩,就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我有其他目的了(欢笑与呜咽)。新娘的父亲,我们的这位好朋友,是一个高贵的人,我为我们的相识而感到无比自豪(欢呼声鼎沸)。他是具有仁慈、优秀、有独立精神、心地高尚、热情好客并且宽厚大度于一身的人(穷亲威们听见他所说的每一个形容词都热情欢呼,尤其是听到最后两个)。他的女儿可以得到她所希望得到的所有的幸福。而他呢,女儿的美好前程便能使他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心灵的宁静,我相信,这就是我们大家所希望看到的。因此让我们一起举杯为他们祝贺吧,祝他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匹克威克先生在激烈的掌声中结束了祝辞。威勒先生指挥着和那些临时演员一起开始了演奏。华德尔先生与匹克威克先生干杯。匹克威克先生又与老太太干杯。斯诺格拉斯先生与华德尔先生干杯。华德尔先生又与斯诺格拉斯先生干杯。其中一个穷亲戚与图普曼先生干杯,另一位则与温克尔先生干杯。欢快与畅饮遍布全场,直到两位穷亲戚醉倒在餐桌下面,大家这才意识到欢宴应该结束了。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聚到了一起,根据华德尔的提议,男人们散了二十五英里的步,以便去掉吃早饭时所喝的葡萄酒的酒力。那两位穷亲戚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一心想获得跟他们同样的幸福但是他们并没有如偿所愿,就只好呆在床上了。威勒先生使仆人们一直保持着欢乐的心静。胖孩子则把他的时间分成许多小的片段,分别是吃东西和睡觉。
晚餐和早餐时大家都一样非常的高兴,就是没有眼泪。随后上了点心,大家又开始祝愿干杯。再往后是茶和咖啡。最后是舞会。
迈诺庄园最豪华的地方是一个镶有黑色壁板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座高高的壁炉和一个宽大的烟囱,上面可以赶一辆新式驿马车。在房间靠里面的一个凉亭下,坐着两位最好的提琴手,还有一台非常独特的竖琴。在墙壁的每个灯架上,都装着插有四根蜡烛的老式银烛台。烛光明亮地照耀着,炉火熊熊地燃烧着,欢快的说话声和开怀的大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假如旧时代的英国自由民死后成了仙,这里便就成了他们宴饮作乐的好地方。
假如还有什么可以为场面提升气氛的话,那就是匹克威克先生没有打绑腿的事实,在他相识的长时间的朋友们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
“你想跳舞吧?”华德尔说。
“当然想,”匹克威克先生答道。“你没看见我的这身装扮吗?”匹克威克先生让大家都注意到了他的丝袜和轻便舞鞋。
“你居然穿上了丝袜!”图普曼先生很惊奇地冲他叫道。
“不可以吗?”匹克威克先生面带微笑地说。
“噢,当然是可以的。”图普曼先生答道。
图普曼先生本来特别想笑,但他感觉到这是一件严重的事情。因此他露出严肃的神情,说袜子的式样很漂亮。
“希望是这样,”匹克威克先生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朋友。“你没有发现这双袜子有什么特别吗,先生?”
“当然没有。”图普曼先生答道。说完话他便走开了。匹克威克先生脸上又露出了和蔼的表情。
“我想大家都准备好了吧。”匹克威克先生说,他与老太太站在跳舞的最前面,因为太急于开始,他已经有四次起错了步。
“立刻演奏吧,”华德尔说,“开始!”
音乐响起,匹克威克先生走到舞池中央,刚开始起步。就听见从台下传来一阵掌声和“停,停!”的叫喊。
“出什么事了?”匹克威克先生说,他现在兴致勃勃,除了音乐外,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使他停下来,就算是房子着火。
“艾拉贝拉·艾伦去哪里了?”十来个人叫道。
“还有温克尔呢?”图普曼先生补充道。
“我们在这儿!”那位绅士叫道,然后和漂亮的同伴从一个角落里站了出来。这时候,真的难以看出他和那位黑眼睛年轻女郎谁的脸更红。
“这是怎么回事?温克尔,”匹克威克先生很非常生气说,“你居然没有早一点就位。”
“没什么。”温克尔先生说。
“晤,”匹克威克先生说,然后看了看艾拉贝拉,“唔,我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了?”
不过,没有时间在想这些了,因为音乐又重新开始响起。匹克威克先生登场了——交叉着手——从房间正中到房间尽头,——和老太太拉着手到处欢跳——脚狠狠的在地上跺着——第二对做好了准备——又登场了——每个地方跳了一圈——又是跺脚打拍子——下一对,再下一对,再下一对——他们从来没有跳得如此欢畅!最后,跳舞快结束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地退下并由牧师太太接替,一直跳到大家都没有力气的时候,而那位老绅士却还在不停地跳——他紧跟着音乐的节拍不知疲倦地跳着,而且一直面带微笑。
在匹克威克先生远没有停止跳舞的时候,那对新婚夫妇早已经退场。不过楼下的晚餐依旧热闹着。当匹克威克先生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他隐隐约约地想起刚到伦敦的时候,他秘密地邀了四五十个人在旅馆和他一起吃饭。匹克威克先生顺理成章地认定,这表明他头天晚上除了运动之外还享用了别的东西。
“这么说今晚你们家有野味啰?”山姆问爱玛说。
“是的,威勒先生,”爱玛答道。“圣诞前一晚我们家都是会有的。不管怎么样请您都不要忘记这一点。”
“你的主人真聪明,”威勒先生说,“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棒的人。”
“噢,他真的很棒!”胖孩子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他养的猪特别的好!”胖孩子抿了抿他的嘴,因为他想到了烤猪腿和肉汤。
“你总算醒来了呀,是吗?”山姆说。
胖孩子点了点头。
“我跟你,大蟒蛇,”威勒先生冲着胖孩子说,“假如你不少睡一点,不多动一点,等你长大了以后,就会像那个梳着辫子的老绅士那样活受罪。”
“他受什么罪啦?”胖孩子问道,声音稍稍的有些颤抖。
“我现在告诉你呀,”威勒先生说,“要说世界上块头大的人嘛,他就算是其中的一个——他活了四五十年站起身来都不到自己的鞋子!”
“天哪!”爱玛叫道。
“是呀,他是没有看到过啊,”威勒先生说。“你要是做一个和自己腿一模一样的模子,把它们放在他的餐桌上,他一定认不出来。他通常是走路去办公室,手腕上带着一条非常漂亮的金表链,金表则装在表袋里,我不知道那值多少钱,但肯定是要多贵有多贵——那块表非常大。‘你最好是不要带这个表,’老绅士的朋友们说,‘你会挨抢的。’他们说。‘我吗?’他说。‘是的。’他们说。‘那好,’他说,‘我倒要看看谁能把这块表拿出来,它装得太紧了,’他说,‘我想知道时间时,就去看面包铺里的钟。’他说。说完他便开怀大笑起来,昂着扑了粉的脑袋、摇着辫子出了办公室,他走上了斯特兰德大街,表链在外面拖得比先前更长了,表绷在他的灰色斜纹布短裤的口袋里,简直像是要把裤子绷裂了。全伦敦的小偷都去拉过那条表链,可表链就是不断,金表就是不出来,所以他们就不再去拉那条表链。而他呢,一点事儿也没有就到家了,笑得要死,辫子在他的大脑袋后面摆来摆去。最后,有一天老绅士一个人走在路上,看见一个他见过的小偷和孩子手挽着手走了过来。‘又有好戏了,’老绅士在心里说,‘他们还会来拉我的表链,不过那全是白费力气!’因此他开心地格格直笑,可是突然间,那个孩子朝老绅士跑了过来,一头撞在他的肚子上,痛得他一直直不起腰来。‘杀人啦!’老绅士叫道。‘没事儿的,先生。’小偷小声地对他说。当他再次直起腰来的时候,金表和金链就已经不见了,而更糟的是,打那以后老绅士的消化功能就出了大问题,一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也没有好过来。所以,小家伙,当心不要太胖了。”
在威勒先生讲完这个故事之后,胖孩子看上去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接着他们三人都去了大厨房,这时全家人聚集到了这里,这是每年圣诞前夕的惯例,是老华德尔的祖宗很久以前就立下的规矩。
在厨房的天花板中央,老华德尔刚刚挂好了一枝檞寄生树枝,这枝檞寄生立刻引起了一场普遍而又欢快的挣扎和混乱。而此时匹克威克先生拉住老太太的手,把她领到树枝下面,十分有礼貌地吻了她领受了这一实惠的礼貌。但那些年轻女士呢,对这一习俗并没有抱着一种全心全意的迷信式的敬意,或者觉得费点周折才能够如偿所愿会大大地增加这种致敬之吻的价值,因此她们又尖叫又挣扎,躲在墙角里,既有狠话威胁,又有好言相劝,想尽一切办法逃避,却始终不愿离开房间,直到一些绅士们要打退堂鼓时,她们才全体意识到继续抵抗是没有用的,于是斯斯文文地接受了亲吻。温克尔先生吻了黑眼睛女郎,斯诺格拉斯先生吻了艾米莉,而威勒先生呢,他完全不拘泥于处在檞寄生树枝下的形式,吻了爱玛和其他的女仆,只要他逮着谁就吻谁。至于那两个穷亲戚,他们吻了每一个人,就连女宾中最丑陋的也不例外。而这些个丑陋的女客,由于极度的惶惑,在檞寄生剐刚挂上去的时候,她恰好跑到了檞寄生树枝下,自己却什么也不知道!华德尔背对火炉,站在那里满意地观看着整个场面。胖孩子则利用这个时机,迅速地吞下了一块特别好的肉末饼,那原本是专门为某个人留着的。
此刻,尖叫声消退了,脸孔红红的,鬈发乱乱的,如前面所说的被吻的老太太,现在正站在檞寄生树枝下,面带微笑地观看着她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这时候,那位黑眼睛女士们小声的和其他年轻女士嘀咕了几句,然后突然冲匹克威克先生跑了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就在他的左脸颊上吻了一下。匹克威克先生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已经被年轻的女士们全体围住了,她们每一个人都吻了他一下。
匹克威克先生被女士们包围的情景,看上去特别有趣!他一会儿被拉到这边,一会儿被拉到那边,先是被吻了下巴,接着被吻了鼻子,后来被吻在眼镜上,引得全场的人都哄然大笑。不过更有趣的是,匹克威克先生被人蒙住了眼睛,玩起了捉迷藏,他一会儿撞在墙上,一会儿跌在角落里,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最后抓住穷亲戚之一,于是轮到他自己来躲盲人了,他躲得那么轻捷,获得了所有人的喝彩。穷亲戚们抓住了他们正好认为乐于此道的人,而等到这一游戏变得没有意思的时候,他们自己又被抓住了。大家都不想在玩盲人游戏之后,接着是一场盛大的火中取葡萄干游戏,等到有不少的手指烧痛了,所有的葡萄干都消失了,他们就在熊熊大火边围坐下来,一志吃着丰盛的晚餐并开怀痛饮,酒盛在一个比平常的洗衣铜盆稍小的大缸里,里面有一些滚热的苹果在嘶嘶作响,颜色既好看,声音又动听,真的使人难以抗拒。
“这,”匹克威克先生说,同时像周围看了看,“这真是舒服啊。”
“这已经是我们的老规矩了,”华德尔先生答道。“圣诞前夕,我们都会一起坐在这里,正如你所看见的——包括仆人们在内。我们一直坐到十二点钟敲响,来迎接圣诞的降临,我们用行酒令和讲故事打发时间。特伦德尔,我的孩子,把火拨旺一点。”
在柴火被拨动的时候,飞出了无数的火星。火焰的光芒一直照到了房间最远的角落,也照在了每个人愉快的脸上。
“来,”华德尔说,“唱支圣诞颂歌!我先唱一首,给大伙们起个头。”
“太棒了。”匹克威克先生说。
“杯子填满,”华德尔叫道。“要想把酒喝光,最起码还得两个钟头。大家都把酒倒满,听我唱歌吧。”
说完,这位老绅士便大声地唱了起来:
圣诞颂歌
我不喜欢春季。在他轻浮的羽翼上
他让花朵与蓓蕾生长,
他用欺诈的雨水对她们肆意调戏,
却又在天亮之前让她们凋零。
这个用情不专的刻薄鬼呀,不了解自己,
自己都不清楚瞬间又有什么鬼主意,
他冲着你微笑,可瞬间又露出凶相,
把你最旺盛的花朵一扫而光。
让夏季的太阳奔回他光明的家吧,
但是我永远不会去寻找他。
乌云把他覆盖时我可要放声大笑,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气得直跳!
因为他的宝贝儿子正是那野蛮的疯狂,
专门在狂热中干暴戾的勾当。
爱情若过于强烈,就不会持之久远,
很多人对此已有过痛心的体验。
和煦的收获之夜多么安详,
有温柔的月亮洒布宁静的清光,
与不知羞涩的朗朗正午相比,
我觉得它更加辉煌而甜蜜。
但是那躺在树下面的落叶,
却每一片都唤起我的忧伤与呜咽。
愿秋日的天空永远不要那么明媚,
它无论如何没法与我的心境匹配。
但是我要歌唱,为欢乐的圣诞歌唱,
为热忱、实在和勇敢引吭,
我要把满满的一大杯喝干,
全力山呼庆祝这古老的圣诞!
我们要用欢快的喧闹欢迎他的光临,
那喧闹会让他欢乐的心更加开心,
我们要让他通宵不睡,趁着有酒有菜,
和他同乐同庆,然后再分开。
出于诚实的高傲,他呀
不屑于掩藏一丁点儿坏天气的伤疤。
那不是污点,因为我们最勇敢的水手脸上,
也有很多完全一样的创伤。
那么我要再次唱歌,要震得屋顶直响。
让歌声从这堵墙到那堵墙不断地回荡——
欢迎这个强健的老伙计,就在今天晚上,
因为他是四季之王!四季之王!
这支歌赢来了雷鸣般的掌声——因为大家都是非常好的听众——特别是穷亲戚们,简直喜欢得如痴如狂。火炉再一次烧旺,酒再一次满上。
“雪下得可真大呀!”男人中的一位小声的说道。
“下雪了吗?”华德尔说。
“雪下得特别的大,先生,”那人答道。“并且起风了,风刮着雪,多么像浓厚的白云席卷大地。”
“杰姆到底在说些什么呀?”老太太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母亲,”华德尔答道,“他说外面大雪飞扬,寒风刺骨。而且我也是那么想的。”
“啊!”老太太说,“很多年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天气,我记得那刚好是在你可怜的父亲去世之前五年。同样也是圣诞的前一夜。他给我们讲了妖怪带走盖布列尔·格拉布的故事。”
“那是什么故事呀?”匹克威克先生说。
“没什么,”华德尔说。“不过是关于一个教堂老司事的故事,我们这里的人都认为他是被妖怪带走的。”
“认为!”老太太脱口说道。“居然还会有人不相信这件事?你不是从小就听说过他是被妖怪带走的吗?”
“好了,母亲你说的对。”华德尔笑着说。“他是被妖怪带走的,匹克威克。我们就先说到这里吧。”
“不,不,”匹克威克先生说,“不可以,我一定要听听这个故事。”
华德尔见大家都伸长脖子等着他讲故事,便微笑着倒满了酒,对匹克威克先生点头致意,然后讲起下面的故事来——
愿上帝保佑做编辑者的心吧,这一章实在太长了啊!我们郑重地承认,我们把章节的各种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了。所以妖怪就从头说起吧!这样做是为了醒目,绝对没有一点偏爱妖怪之意,女士们和先生们,请接着往下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