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里阿摩斯赎取赫克托尔的遗体
集会随即解散，兵士纷纷离开，
回到各自的快船上。别人都想吃晚饭，
享受甜蜜的睡眠，唯独阿基琉斯
在哭泣，怀念他的伴侣，那制服众生的
睡眠并没有困扰他。他在床上翻来覆去， 5
思念帕特罗克洛斯生前的刚毅与英勇，
回想起他和他一起立过多少功劳，
在对敌战斗中，在险恶波涛中，共同经历过
多少艰难辛苦。他想起这些事情，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滴；他时而侧卧， 10
时而仰卧，时而俯伏，最后他站起来，
去到海边，在那里徘徊，心神错乱。
当曙光照临大海和沙滩的时候，他望见
黎明，立刻把他的快马套在轭下，
把赫克托尔的尸首拴在车后拖着奔驰， 15
沿着墨诺提奥斯的死去的儿子的坟冢
绕行三匝，然后回到营帐休息，
让赫克托尔直挺在尘埃里。这个人虽死，
阿波罗依然怜悯，不让各种毁伤触及
他的肌肤，用金色的羊皮把他裹起来， 20
免得阿基琉斯拖着他，把他擦伤。
阿基琉斯就这样忿怒地虐待神样的赫克托尔，
那些快乐的神明却怜悯他，他们怂恿
目光犀利、杀死阿尔戈斯的神去偷尸体。[1]
这条计策虽然合乎众神的心意， 25
但赫拉、波塞冬和目光炯炯的女神[2]不赞成，
她们依然恨神圣的伊利昂、普里阿摩斯
和他的人民，只因阿勒珊德罗斯犯罪，
在她们去到他的羊圈时侮辱她们，
赞美那位引起致命的情欲的女神。[3] 30
此后在第十二次曙光照临的时候，
福波斯·阿波罗对那些永生永乐的神说：
“天神们，你们真是硬心肠，恶毒成性。
难道赫克托尔没有给你们焚献纯色的
牛羊的腿骨？你们现在竟无心拯救他—— 35
尸首一具，让他的妻子、母亲、儿子，
他的父亲普里阿摩斯和人民看一眼，
他们想很快火化他，举行隆重葬礼。
天神们，你们想支持那伤害人的阿基琉斯，
他的心不正直，他胸中的性情不温和宽大， 40
他狂暴如狮，那野兽凭自己心雄力壮，
扑向牧人的羊群，获得一顿饱餐，
阿基琉斯也是这样丧失了怜悯心，
不顾羞耻，羞耻对人有害也有益。
有人会失去比他的伴侣更亲密的人， 45
同母所生的弟兄或是自己的儿子，
他哀悼过了，伤心够了，就算完了，
因为命运赐予人一颗忍耐的心。
但这个人在他剥夺了神样的赫克托尔的
生命以后，却把他拴在马车后面， 50
拖着他绕着他的伴侣的坟冢奔驰，
这不是一件光荣的事，也没有益处。
尽管他是个好人，可不要惹我们生气；
他竟自在忿怒中虐待那没有知觉的泥土。”
白臂女神赫拉在气愤中对他这样说： 55
“银弓之神，要是众神对阿基琉斯
和赫克托尔同样重视，你倒可以这样说。
可是赫克托尔是凡人，吃妇人的奶长大，
阿基琉斯却是女神的孩子，他母亲
是我养大，我把她嫁给一个凡人， 60
就是佩琉斯，他为永生的神所宠爱。
天神们，你们都参加过婚礼，你也曾在当中
吃酒弹琴，你却和坏人为友不忠诚。”
于是集云之神宙斯回答她这样说：
“赫拉，你可不要对众神大发雷霆； 65
这两个人所享受的荣誉虽然不一样，
但赫克托尔也是伊利昂人的神明的宠儿，
也是我的宠儿，他从没有少给过贡品，
我的祭坛从没有缺少同样的宴飨：
奠下的酒肉，这些是我们应得的礼物。 70
但我们应当放弃偷窃英勇的赫克托尔的
尸体的策略，这瞒不过阿基琉斯，
他母亲不论白天夜晚都去到他身边。
但愿有一位神去把忒提斯叫来，
我好明智相劝，使阿基琉斯接受 75
普里阿摩斯赎取赫克托尔尸体的礼物。”
他说完，快如风的女神伊里斯动身去报信，
她在萨摩色雷斯与嶙峋的英布罗斯之间
钻进深蓝色的大海，海水哗哗流淌。
她像铅坠子[4]钻到深处，那坠子拴在 80
给吃生肉的鱼带来死亡的命运。
伊里斯在一个很深的洞里找到忒提斯，
她周围坐着别的女海神，她在当中
为儿子的命运痛哭，这年轻人白璧无瑕， 85
却要死在特洛亚沃土，远离家乡。
那捷足的伊里斯站在近处这样对她说：
“忒提斯，快起身，那运筹神算的宙斯在唤你。”
那银足女神忒提斯对她这样回答说：
“大神为什么叫我去？我羞于见永生的神， 90
因为我心里不胜忧愁。可是我得去，
不论他有什么要说，他的话不会白说。”
那高贵的女神这样说，拿起一条黑面纱——
再没有比这件更黑的衣饰——就动身走，
那腿似旋风的伊里斯在她前面引路。 95
她们一上岸，就往天上飞奔升腾，
在那里见到克罗诺斯的鸣雷的儿子，
他身边坐着全体永生永乐的神明。
忒提斯随即坐在父亲宙斯旁边，
是雅典娜让座。赫拉把一只精制的金杯 100
递到她手里，高高兴兴向她问好，
忒提斯一饮而尽，把杯子还给赫拉。
于是凡人和天神的父亲开言这样说：
“忒提斯，你来到奥林波斯，精神痛苦，
情绪忧愁，这些情况我自己也清楚， 105
但是我还是告诉你，为什么叫你来这里。
九天来，永生的天神当中起了冲突，
涉及赫克托尔的尸首和攻掠城市的阿基琉斯。
众神曾怂恿那杀死阿尔戈斯的神偷尸首，
我却要赏赐阿基琉斯以光荣的礼物， 110
还要保持你日后对我的尊敬与友谊。
你快去军中，把我的意旨传达给儿子。
告诉他神们对他很生气，在永生的天神中，
我最愤慨，因为他愤恨地把赫克托尔扣留
在弯船旁边，不肯退还，但愿他对我 115
存有敬畏之心，把赫克托尔还给人家。
我还要派遣伊里斯去叫那高傲的国王
普里阿摩斯带着送阿基琉斯的礼物，
到阿开奥斯人的舰队去，那礼物会打动他的心。”
他这样说，那银足的女神没有违命， 120
立即从奥林波斯山顶翻身下降，
去到她的儿子的营帐里，在那里看见
他在痛哭，他的亲密的伴侣在周围
忙忙碌碌备办早餐，房屋里面
正在为他们屠宰一头毛茸茸的大公羊。 125
他的尊贵的母亲坐在他的近旁，
伸手抚摸他，呼唤他的名字，对他说：
“我的孩子，你呜咽哭泣，咬伤你的心，
废寝忘食，要到什么时候才停止？
你最好在一个女人的怀抱里享受爱情， 130
因为你在我面前活不了多少时光，
死亡和强大的命数已经向你靠近。
你且听我说，我是宙斯派来送口信，
他说神们对你很生气，在永生的天神中
他最愤慨，因为你愤恨地把赫克托尔扣留在 135
弯船旁边，不肯退还。你要接受
为赎尸体送来的礼物，放他回去。
那捷足的阿基琉斯回答他母亲说：
“就这样吧；如果奥林波斯的大神
乐意这样吩咐，谁带赎礼来，谁领尸。” 140
他们母子在船只旁边交谈了许多
有翼飞翔的话语，这时候克罗诺斯的儿子
吩咐伊里斯去到神圣的伊利昂，对她说：
“捷足的伊里斯，赶快离开奥林波斯，
去到伊利昂，送信给高傲的普里阿摩斯， 145
叫他到阿开奥斯人的舰队里去赎他儿子，
随身带着送给阿基琉斯的礼物，
好打动他的心。叫他单独去，不要让别的
特洛亚人跟随。可以有一个年老的
传令官陪同，为他赶骡子，驾驶轻车， 150
把那个被阿基琉斯杀死的人运回城里。
不要让死亡和恐惧扰乱他的心灵。
我们自会让杀死阿尔戈斯的神给他当向导，
他会引路，带他到阿基琉斯跟前。
在神使引导他进入敌营时，阿基琉斯 155
不会杀他，也不会让别人把他杀死，
因为他并不愚蠢，不轻率，也不冒犯人。
他会宽宏大量地饶恕一个祈愿人。”
他这样说，那快捷如风的女神伊里斯
就动身去报信。她去到普里阿摩斯的宫中， 160
听见一片号啕与哭泣的悲痛声音。
国王的儿子们在院子里围绕着父亲坐着，
衣服都给眼泪打湿，当中是老人，
紧紧地裹在披衫里，老人头上脖子上
有许多秽土，那是他打滚时用手抹上。 165
他的女儿和儿媳的哭声响彻宫廷，
她们深深怀念许多英勇的战士
死在阿尔戈斯人手下，躺在沙场上。
宙斯的使者站在普里阿摩斯面前，
对他说话，声音温和，国王却发抖： 170
“达尔达诺斯之子普里阿摩斯，你放心，
不要害怕；我到这里来，不预兆祸害，
而是怀着好意。我是宙斯的使者，
他虽然远在天上，却很关心你，怜悯你，
奥林波斯大神吩咐你去赎赫克托尔， 175
随身带着送给阿基琉斯的礼物，
好打动他的心。叫你单独去，不要让别的
特洛亚人跟随。可以有一个年老的
传令官陪同，为你赶骡子，驾驶轻车，
把那个被阿基琉斯杀死的人运回城里。 180
不要让死亡和恐惧扰乱你的心灵。
我们自会让杀死阿尔戈斯的神给你当向导，
他会引路，带你到阿基琉斯跟前。
在神使引导你进入敌营时，阿基琉斯
不会杀你，也不会让别人把你杀死。 185
因为他并不愚蠢，不轻率，也不冒犯人，
他会宽宏大量地饶恕一个祈愿人。”
那捷足的伊里斯这样说，随即告辞而去。
国王叫他的儿子们准备骡拉的轻车，
把柳条箱拴在车上。他自己下到库房， 190
那是用香柏木建造，屋顶又高又大，
房屋里面储藏着许多金银财宝。
他把他的妻子赫卡柏叫来，对她说：
“夫人，奥林波斯信使从宙斯那里
来到我这里，叫我到阿开奥斯人的舰队中 195
去赎取儿子，带着送阿基琉斯的礼物，
好打动他的心。你来告诉我，你心里怎样想？
有一种冲动和愿望强烈地怂恿我去到
那里的舰队和阿开奥斯人扎下的大营里。”
他这样说，他妻子却尖叫一声，回答说： 200
“在从前你是凭自己的智慧在外邦人与臣民中
享有盛名，哎呀，这种聪明现在在哪里？
你怎么能独自去到阿开奥斯人的舰队中，
去见那杀死过你许多英勇儿子的人？
你的心一定是铁铸。要是他看见你，擒住你， 205
他这样一个野蛮的、不讲信义的人
决不会怜悯你，尊重你。现在我们只好
远远地离开赫克托尔，坐在厅堂里哭泣。
那不可抗的命运就是这样在我生他时
为他搓线，[7]使他远远地离开父母， 210
落到一个强者的手里，被扔去喂狗吃。
我很想抓住那人的肝脏，把它吃掉，
这样才能报杀子之仇，他被杀的时候
并没有胆怯偷生，而是挺身出来
保卫特洛亚人和腰带低束的[8]妇女， 215
一点也没有想到逃跑，想到躲避。”
那神样的普里阿摩斯老人回答她说：
“不要阻挡我这个一心想去的人，
你也不要在厅堂里成为一只报凶鸟，
你劝不动我。如果是世上别的人命令我， 220
不论是凭献祭预卜的先知还是祭司，
我都会认为那是虚假的，不加理睬。
但如今我听到了女神的声音，看见了她，
我要去，她的话不会白说。如果我注定
要死在披铜甲的阿开奥斯船边，我也心甘。 225
等我抓住儿子，满足了哭泣的愿望，
就让阿基琉斯把我一刀杀死。”
他这样说，随即打开箱子上面的
精美盖子，取出十二件漂亮的袍子、
十二件单层布的斗篷、同样件数的毛毯、 230
同样件数的披衫、同样件数的衬袍。
他称金子，拿出整整十塔兰同，
又拿出两个光亮的三脚鼎、四口大锅、
一只精美的酒杯，那是他从前出使时
色雷斯人送他的珍宝，这老人不惜把它 235
留在厅堂里，因为他很想赎回儿子。
他随即把特洛亚人全都赶出门廊，
拿一些辱骂的话狠狠地谴责他们：
“你们这些胆小鬼，全都给我滚开，
难道你们家里没有可悲伤的事情， 240
却跑来惹我烦恼？你们是不是认为
克罗诺斯之子宙斯给我的痛苦、
丧失我的最优秀的儿子这种伤心事
不关痛痒？可是你们也会知道，
他死后，你们更容易被阿开奥斯人杀死。 245
但愿我在城市被洗劫之前就去到冥府。”
他这样说，举起王杖去追逐他们，
他们在老人的追赶下逃离宫殿。他随即
呼唤孩儿，谴责赫勒诺斯、帕里斯、
神样的阿伽同、潘蒙、安提福诺斯、善吼的波利特斯、 250
得伊福波斯、希波托奥斯、杰出的狄奥斯。
老人呼唤这九个人的名字，吩咐他们：
“你们这些辱没我的坏孩子，赶快动手！
但愿你们都代替赫克托尔死在快船边！
哎呀，我真是不幸，因为我在辽阔的特洛亚 255
生下了一些最好的儿子，但是我要说，
没有一个留下来，比如神样的墨斯托尔、
那乘车作战的特洛伊洛斯，还有赫克托尔，
他是人中的神，不像凡人的儿子，
而像天神的儿子，他们都没有留下来， 260
是被阿瑞斯杀死，但这些辱没我的留下了。
他们撒谎，踏地跳舞，偷人民的羊群。
你们还不赶快去为我准备车辆，
把这些东西全都装上去，让我们好赶路？”
他这样说，他们因父亲咒骂而胆怯， 265
赶快把那辆新的轻便骡车搬出来，
把柳条箱拴在车上。他们从钉子上取下
黄杨木的骡轭，那上面有个圆木桩，
木桩上还有两个安得很稳的圈子。[9]
跟轭一起，他们还拿出九肘长的轭带。 270
他们把轭套在光滑辕杆的弯顶上，
把一个圈子套在辕杆末端的钉子上，
然后拴在木桩上，两边各绕三匝，
一圈圈地拴紧，最后把剩余的轭带拉回来。[10]
他们随即从厅堂里拿出无数为赎取 275
赫克托尔首级的礼物，堆在光滑的车上，
然后给套上挽具的健蹄骡子上轭，
骡是密西亚人送给普里阿摩斯的
漂亮礼物。他们为国王给马上轭，
马属老人自己，养在光滑的秣槽上。 280
普里阿摩斯和传令官这样在高大的宫殿下
给骡和马上轭，自己心事重重，
赫卡柏也来到他们跟前，心里忧愁，
她右手端着金杯盛满赏心的酒液，
好让他们临去之前向神灌奠。 285
她站在马车前，呼唤国王的名字对他说：
“你既有心到敌方的船寨去——尽管我不愿意，
你就接过这杯酒，向父亲宙斯致奠，
祈求你能从敌人那里回到家里。
你然后求克罗诺斯的儿子、黑云之神、 290
伊达之主——他俯视整个特洛亚平原，
求他放出一只显示预兆的鸟儿、
快速的信使、他心爱的飞禽，强大无比，
让它在你右边飞过，你亲眼看见了，
有信心到骑快马的达那奥斯人的船寨去。 295
但若鸣雷的宙斯不把信使派来，
我就不鼓励你，不劝你到阿尔戈斯人的船寨去，
尽管你心里多么想立刻就动身上路。”
那神样的普里阿摩斯这样回答她说：
“夫人，我决不违背你的这番劝告， 300
最好向宙斯伸出手，这样求他怜悯。”
老人这样说，又叫侍女去取净水，
给他洗手，侍女便端着水壶和盆子
走上前来，站在他旁边用心侍候。
国王用净水洗了手，再从他妻子手里 305
接过酒杯，站在院子中间祷告，
他奠下酒，望着天上，念念有词：
“父亲宙斯、伊达山的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让我到阿基琉斯那里受到接待，
获得怜悯，请派只显示预兆的鸟儿、 310
快速的信使、你心爱的飞禽，强大无比，
让它在你右边飞过，我亲眼看见了，
有信心到骑快马的达那奥斯人的船寨去。”
他这样祷告，那足智多谋的宙斯听取了，
他立刻派来一只鹰，飞禽中最可靠的预兆鸟， 315
一只暗褐色的猎鸟，人称葡萄紫色鸟。
它的翅膀伸开，宽得像富贵人家
建造的高屋大厦正面闩上的大门，
老鹰出现时翅膀也这样宽阔开展。
它从右边向他们飞来，掠过城市， 320
大家见了，感到高兴，心里轻松。
老人急忙登上那辆备好的大车，
迅速穿过回音缭绕的柱廊和前门。
前面有骡子拖着四轮车，由小心翼翼地
伊代奥斯驾驭，后面是马车，老人挥鞭， 325
急忙赶着车穿过特洛亚人的城市。
他的亲人跟在后面，呜咽哭泣，
好像他是去送死。在他离开城市，
下到平原的时候，他的儿子、女婿
全都返身回到伊利昂。那鸣雷的宙斯 330
望见他们两人出现在平原上面，
他认出老人，心里怜悯他，立刻转身
对他的儿子、神使赫尔墨斯这样说：
“赫尔墨斯，你既然喜欢和人类做伴，
而且乐于听从你愿意谛听的话语， 335
你就引普里阿摩斯到阿开奥斯人的船寨去，
在他到达佩琉斯的儿子身边以前，
别让人看见他，注意到他在希腊人中间。”
他这样说，那向导、那杀死阿尔戈斯的神
并没有不听命令，他立刻把漂亮的绳鞋 340
系在脚上，那是神专用的黄金服装，
能使他快如风地飘过大海和无边的陆地。
他手里还拿着根魔杖，能按他的意愿，
催人入睡，或使人从睡眠中醒过来。
那杀死阿尔戈斯的强大的神举着魔杖飞腾， 345
陶罐（公元前6世纪）从上至下依次为：图一：卡吕冬狩猎（见第九卷）图二：帕特罗克洛斯的葬礼竟技——赛车（见第二十三卷）图三：众神参加佩琉斯和忒提斯的婚礼图四：阿基琉斯追杀特洛亚王子特洛伊洛斯（见第二十四卷）
他很快就到达特洛亚和赫勒斯滂托斯海峡。
他化身为一个年轻王子的形象往前行，
嘴唇上刚长胡子，正当茂盛华年。
这时候，那两个人已驶过伊洛斯的大坟冢，
他们使骡马停下来，下到河里饮水， 350
因为夜色已降临，大地苍茫一片。
传令官看见赫尔墨斯的身影在近处，
便对普里阿摩斯这样低声说道：
“达尔达诺斯的后裔，你得考虑，这里有事情。
我看见有人，我担心我们快要被杀死。 355
让我们坐车逃命，或抱住他的膝头，
向他告饶，但愿他发善心怜悯我们。”
他这样说，老人糊涂了，心里害怕，
他的汗毛在柔软的肢体上直竖起来，
站在车上发晕。但是救助之神 360
却走上前来，拉着老人的手发问：
“父亲，在这个神圣的黑夜里，别人睡眠时，
你却赶着骡马要到什么地方去？
难道你不怕那些喷怒气的阿开奥斯人，
那些残酷无情，近在身边的宿敌？ 365
要是有人看见你在快速来临的黑夜里[11]
带着这些贵重礼物，你怎么应付？
你自己不年轻，你的侍从也上了年纪，
有人先发脾气，你们能自卫便不错。
我无意加害于你，而且防备别人 370
向你进攻，因为你很像我的父亲。”
那老年人、神样的普里阿摩斯回答说：
“亲爱的孩子，这一切正如你所提醒。
尽管如此，一定有神向我伸手，
因为他派一个你这样的行人与我相逢， 375
你这样一个赐福的人，相貌堂堂，
态度雍容，头脑精明，父母多福祉。”
那向导、那杀死阿尔戈斯的神又这样说：
“老人家啊，你说的这些话一点不差，
但是请你告诉我，要说真实的话， 380
你是把这许多珍贵财宝送往外地，
请人家为你稳稳当当保存起来，
还是因为那最好的人、你的儿子、
那个同阿开奥斯人作战不落后的勇士
丧了性命，你们便胆怯而放弃伊利昂？” 385
那老年人、神样的普里阿摩斯回答说：
“高贵的人，你是谁？出生自什么样的父母？
有关我的儿子的命运，你说得不错。”
那向导、那杀死阿尔戈斯的神又对他说：
“老人家，你是在试探我？问起神样的赫克托尔。 390
我时常在那种赏赐荣誉的战斗中见过他，
他把阿尔戈斯人赶到他们的船上去，
拿那支锋利的铜枪刺穿他们的心胸。
我们站在那里，觉得奇怪，阿基琉斯
为什么同阿特柔斯的儿子生气，不让人参战。 395
我是他的侍从，乘同一只好船来这里。
我出生米尔弥冬种族，父亲是波吕克托尔，很富有，
和你一般年纪。他已经有六个儿子，
我是第七个。我同弟兄摇签，我中了，
便随军航行到这里。我现在离开船到平原， 400
因为天一亮，目光闪烁的阿开奥斯人
就要围城进攻。他们坐地不动，
心中倍感烦恼，连阿开奥斯人的国王们
也不能阻挡他们渴望战斗的热情。”
那老年人、神样的普里阿摩斯回答说： 405
“你若是佩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侍从，
请你把真实情况告诉我，我的儿子
依然是在船边，还是被阿基琉斯
砍断手和脚，扔去让疯狂的狗群吞吃？”
那向导、那杀死阿尔戈斯的神又对他说： 410
“老人家，狗和鸟并没有把他吃掉，
他依然躺在阿基琉斯的船边的营帐里，
他躺了十二天，皮肤一点没有腐烂，
也没有被那些吃战死的人的蛆虫侵蚀。
阿基琉斯时常在神圣的曙光初现时， 415
残忍地拖着他绕着他的亲密伙伴的
坟冢奔驰，却没有损伤他的肌肤。
你若是看见他躺在地上，露水般新鲜，
血迹洗干净，身上没污垢，你会惊奇。
尽管当时有许多人用铜枪刺他， 420
可是他被刺时留下的伤口都已封上。
那些快乐的神明是这样关心你儿子，
尽管他是一具尸首，依然讨他们欢心。”
他这样说，老人听了很高兴，对他说：
“孩子，给永生的神献上适当的礼物 425
有好处，我的儿子——要是我真有他，
从没有忘记厅堂里统治奥林波斯的神明，
因此他们记得他，尽管他命该早死。
你从我手里接过这只精制的酒杯，
你要托上天佑助，保障我的安全， 430
送我到佩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营帐里。”
那向导、那杀死阿尔戈斯的神又对他说：
“老人家，你是在试探我这个年轻的人，
你不能叫我背着阿基琉斯接受你赠礼。
我可不敢欺骗他，心里感到羞愧， 435
担心日后会有灾难。然而我还是
愿意当向导，送你到那闻名的阿尔戈斯去，
在快船上面或步行的时候热心照料，
不会有人瞧不起你的向导而攻击你。”
那救助之神这样说，随即从马后跳上车， 440
立刻把鞭子和缰绳两样抓在手里，
并给拉车的骡和马注进很大的力气。
当他们驶到垒墙和保护船只的壕沟时，
守兵正忙着吃晚饭，那杀死阿尔戈斯的神、
那向导给他们都洒上催眠的液汁。 445
他然后把门闩推回去，打开门，把普里阿摩斯
带进去，再把车上的漂亮礼物运进去。
他们随即到达佩琉斯之子的营帐，
那高大的房屋是米尔弥冬人为他们的国王
建造，他们从特洛亚草原上采集许多 450
毛茸茸的茅草来盖顶篷，并且在四周
用密集的木桩为国王圈出一个大院子。
大门是用一根巨大的枞木闩上，
要三个阿开奥斯人才能把它推上，
要三个人才能把这根大门闩推开。[12] 455
那救助之神却为老人把门打开，
把赠送佩琉斯的捷足的儿子的礼物运进去。
他然后下车来对普里阿摩斯大声说：
“老人家，到这里来的是一位永生的神， 460
我乃是赫尔墨斯，父亲派我来当向导。
但是我现在就要回去，不能进入
阿基琉斯的视线，一个永生的天神
公开接受凡人的款待，会犯众怒。
你一走进营帐，便抱住他的膝头， 465
以他的美发的母亲、父亲和儿子的名义
向他恳求，这样打动他的心灵。”
他这样说，随即返回奥林波斯，
普里阿摩斯则从车上跳到地上，
把传令官留在那里看守骡和马。 470
这老年人径直走向大神宙斯所喜爱的
阿基琉斯坐卧的厅堂，在里面见到他，
他的伴侣则坐在远处，只有两个，
战士奥托墨冬和阿瑞斯的后裔阿尔基摩斯
在那里殷勤侍候他，他刚刚停止进食， 475
吃喝完毕，餐桌还摆在他的身边。
魁梧的普里阿摩斯进去时没有被看见；
他站在阿基琉斯面前，抱住他的膝头，
亲那双使他的许多儿子丧命的杀人手。
像一个人发生了严重的神经错乱， 480
他在祖国杀了人，逃往异乡避难，
去到一个富人家，使旁观的人惊异，
阿基琉斯看见神样的普里阿摩斯也这样，
其他的人也很惊异，面面相觑。
普里阿摩斯向阿基琉斯恳求说： 485
“神样的阿基琉斯，想想你的父亲，
他和我一般年纪，已到达垂危的暮日，
四面的居民可能折磨他，没有人保护，
使他免遭祸害与毁灭。但是他听说
你还活在世上，心里一定很高兴， 490
一天天盼望能看见儿子从特洛亚回去。
我却很不幸，尽管我在辽阔的特洛亚
生了很多最好的儿子，可是我告诉你，
没有一个留下来，在阿开奥斯人进攻时，
我有五十个儿子，十九个是同母所生， 495
其余的出生自宫娥。这许多儿子的膝盖
都已被凶猛的阿瑞斯弄得软弱无力。
我剩下的一个儿子、城市和人民的保卫者，
在他为祖国而战斗时已经被你杀死，
他就是赫克托尔。我现在为了他的缘故， 500
带着无数的礼物来到希腊人的船前，
从你这里把他的尸首赎买回去。
阿基琉斯，你要敬畏神明，怜悯我，
想想你的父亲，我比他更是可怜，
忍受了世上的凡人没有忍受过的痛苦， 505
把杀死我的儿子们的人的手举向唇边。”
他这样说，使阿基琉斯想哀悼他父亲，
他碰到老人的手，把他轻轻地推开。
他们两人都怀念亲人，普里阿摩斯
在阿基琉斯脚前哭他的杀敌的赫克托尔， 510
阿基琉斯则哭他父亲，一会儿又哭
帕特罗克洛斯，他们的哭声响彻房屋。
在神样的阿基琉斯哭够，啼泣的欲望
从他的心里和身上完全消退以后，
他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把老人搀扶起来， 515
怜悯他的灰白头发、灰白胡须，
向他说出一些有翼飞翔的话语：
“不幸的人，你心里忍受过许多苦难，
你怎敢独自到阿开奥斯人的船边来见
一个杀死你许多英勇的儿子的那个人？ 520
你的心一定是铁铸。你来坐在椅子上，
让我们把忧愁储藏在心里，尽管很悲伤，
因为冰冷的哭泣没有什么好处。
神们是这样给可怜的人分配命运，
使他们一生悲伤，自己却无忧无虑。 525
宙斯的地板上放着两只土瓶，瓶里是
他赠送的礼物，一只装祸，一只装福，
若是那掷雷的宙斯给人混合的命运，
那人的运气就有时候好，有时候坏；
如果他只给人悲惨的命运，那人便遭辱骂， 530
凶恶的穷困迫使他在神圣的大地上流浪，
既不被天神重视，也不受凡人尊敬。
神们就是这样在佩琉斯出生的时候，
赠送他美好的礼物，使他在全人类当中
无比幸福与富裕，统治着米尔弥冬人， 535
他身为凡人，神们却把女神嫁给他。
但是天神又降祸于他，使他的宫中
生不出王孙的后裔，却生个早死的儿子。
他年事已高，我却不能给他养老，
因为我远离祖国，在特洛亚长久逗留， 540
使你和你的儿子们心里感到烦恼。
至于你，老人家，我听说你从前享受幸福，
往海外到累斯博斯——马卡尔居住的国土，[13]
上至弗里基亚和无边的赫勒斯滂托斯，
人们说你老人家的财富和男子超过 545
那些地方的人。但是时过境迁，
天上的神明给你带来这种祸害，
你的城市周围尽是战争和杀戮。
你忍耐忍耐，心里不要长久悲伤，
因为你哭儿子没有什么好处， 550
你救不活他，还要遭受别的灾难。”
那老人、神样的普里阿摩斯回答说：
“宙斯养育的人，在赫克托尔躺在屋里，
还没有埋葬以前，不要叫我坐下，
请你赶快释放他，让我亲眼看见。 555
你且接受我们带来的大批礼物，
你可以享受这些东西，回到故乡，
因为你首先使我活下来，得见太阳。”
那捷足的阿基琉斯斜着眼睛对他说：
“老人家，不要再这样刺激我，我已经有意 560
释放赫克托尔，海中老人的女儿，我的
生身母亲，作为宙斯的信使来过。
普里阿摩斯，你的事我心里明白全知道，
有一位天神把你引到阿开奥斯快船边。
没有一个凡人敢到希腊军中来， 565
连筋强力壮的小伙子也不敢，因为他不可能
躲过守兵，也不容易把门闩往后推。
老人家，你不要在我悲伤时惹我生气，
免得我在屋里不饶你，尽管你是个祈求者，
那样一来，我就会违反宙斯的命令。” 570
他这样说，老人惊恐，听从他的话。
佩琉斯的儿子像一头狮子冲出房门，
不止他一人，还有两个侍从跟随他，
奥托墨冬和阿尔基摩斯，除死去的帕特罗克洛斯，
他们是阿基琉斯特别尊重的伴侣。 575
这些人把骡和马从轭下解放出来，
把传令官——老人的宣报人请进屋里坐下，
再从光滑的车上把赎取赫克托尔首级的
礼物取下。但是他们从中留下
两件披衫和一件织得很密的衬袍， 580
以备把死者包裹起来，交给人运回家。
国王叫来侍女，吩咐给赫克托尔洗尸体，
涂上油膏，偷偷地不让普里阿摩斯
看见儿子，免得他见了，心里悲伤，
压不住怒气，惹得自己心情激动， 585
把他杀死，以致违反宙斯的命令。
在侍女把尸首洗净，给他涂上油膏，
盖上衬袍和披衫的时候，阿基琉斯
把它抱起来放在尸架上，他的伴侣
同他一起把尸首搬到光滑的车子上。 590
他于是大哭起来，呼唤好友的名字：
“帕特罗克洛斯，要是你在冥间得到音信，
说我已经把神样的赫克托尔还给他父亲，
请你不要生我的气，因为他给我的
赎礼并不轻。你应得的一份，我自会分给你。” 595
那神样的阿基琉斯这样说，随即回屋，
坐在对面墙根他刚才离座站起来的
精制的椅子上，对普里阿摩斯这样说道：
“老人家，如你所要求，你的儿子已获释，
躺在尸架上，黎明时你便能亲眼看见他， 600
把他运回去，现在让我们想想进餐的事。
甚至那美发的尼奥柏也想起要吃东西，
尽管她的十二个儿女——六个女儿
和六个年华正茂的儿子都死在厅堂里。
男儿是阿波罗对尼奥柏生气，用银弓射死， 605
女儿则是女猎神阿尔特弥斯杀死，
因为尼奥柏自夸比得上美颊的勒托，
说女神只生了两个儿女，她生了许多个。
姐弟只有两人，却把他们杀死。[14]
他们躺在血泊里九天没人埋葬， 610
因为克罗诺斯的儿子把人们[15]化成了石头。
但在第十天，天上的神明埋葬了他们。
尼奥柏这时候哭累了，想起吃东西的事。
如今在岩石间，在荒凉的山中，在西皮洛斯[16]——
据说神女们在阿克洛伊奥斯[17]河边跳舞以后， 615
要到那里去睡眠——尼奥柏化成了石头，
也在那里思考神降到她身上的苦难。
神样的老人，我们因此也该想想
吃东西的事；你把儿子运回伊利昂，
再哀悼他吧，他会得到许多眼泪。” 620
那捷足的阿基琉斯这样说完跳起来，
宰了一只银色的绵羊，他的伴侣们
剥去皮毛，把肉弄整齐，熟练地切成片，
叉在铁钎上细心翻烤，然后取下来。
奥托墨冬把面包盛在漂亮的篮子里， 625
分给每一张桌子，阿基琉斯分肉，
他们就伸手享用面前摆放的食品。
在他们满足了饮酒吃肉的欲望之后，
达尔达诺斯之子普里阿摩斯不禁对
阿基琉斯的魁梧与英俊感到惊奇， 630
看起来好似天神。阿基琉斯也对
达尔达诺斯之子普里阿摩斯的态度
与谈吐感到惊异。等他们互相看够了，
那神样的老人普里阿摩斯首先开言：
“宙斯养育的人，请赶快安排我睡觉， 635
我们好上床享受甜甜蜜蜜的睡眠。
自从我儿子在你手下丧命以后，
我的眼睛从没有在眼睑下面闭起来，
我总是悲叹、思考我所受的数不清的苦难，
在院中饲养场上的污秽里滚来滚去。 640
现在吃饱了肉，晶莹的酒下了喉咙，
在此以前，什么我都没有品尝过。”
他这样说，阿基琉斯随即吩咐
他的伴侣和侍女把床支在门廊下，
床上铺上非常精美的紫色毯子， 645
毯子上放上被单，再加上可穿的毛大衣。[18]
侍女们打着火炬出去，铺好了两张床。
那捷足的阿基琉斯对普里阿摩斯说：
“亲爱的老人，你只好睡在厅堂外面，
怕有阿开奥斯军师来到这里面， 650
他们时常坐在我旁边商议事情，
这已经成为惯例。如果他们中有一位
在迅速逝去的黑夜里看见你，他会很快
向那个放牧人民的阿伽门农报告消息，
那就会把赎取尸首的事往后推迟。 655
还有一件事，你来告诉我，要说真话，
你给那神样的赫克托尔举行丧葬仪式，
想花多少天？我自会停战，制止军队。”
那老年人、神样的普里阿摩斯回答说：
“如果你愿意我为神样的赫克托尔行葬礼， 660
阿基琉斯，你就这样做，使我感恩。
你知道我们怎样被围攻，困在城里，
上山打柴道路远，特洛亚人都怕去。
我们将在厅堂里哀悼赫克托尔九天，
第十天，我们将举行葬礼，摆设丧宴， 665
第十一天，我们要为他垒一座坟墓，
第十二天，如有必要，我们就打仗。”
那捷足的、神样的阿基琉斯回答他说：
“普里阿摩斯老人，就照你说的这样办，
我将依照你指定的时间制止战争。” 670
他这样说，同时拉住老人的右手腕，
免得他心里害怕。他们这样把客人——
传令官和普里阿摩斯安置在前厅睡觉，
两个人心事重重。阿基琉斯则躺在
那结实房屋的深处，那个俊俏的女子 675
布里塞伊斯在他的身边陪伴睡眠。
所有其他的神和指挥战车的将领
都被温柔的睡眠征服，整夜躺卧，
但睡眠却不曾制服救助之神赫尔墨斯，
他在考虑怎样把普里阿摩斯王从船舶间 680
护送回去，不被强有力的守门人发现，
他因此站在他的床头对他这样说：
“老人家，你没有想到有祸害，阿基琉斯
饶了你，你就这样在敌人面前安眠。
你现在赎回了你的儿子，付了重礼， 685
要是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知道你在这里，
全体阿开奥斯人也知道了，你留下的儿子
将为你的生命付出三倍的赎礼。”
他这样说，那老人惊恐，把传令官唤醒。
赫尔墨斯为他们给骡和马上轭， 690
匆忙赶着车穿过营地，无人发现。
他们到达那流水悠悠，有圆涡旋转的
克珊托斯河的渡口——那条河是宙斯创造，
这时赫尔墨斯返回奥林波斯，
那位穿橘黄色长袍的黎明照临大地。 695
老人和传令官呜咽哭泣，赶着马进城，
骡子拉着尸首跟在马车后面。
没有男人或束带的女人看见他们，
那美似金色的阿佛罗狄忒的卡珊德拉
上到卫城，望见她父亲站在车上， 700
他旁边是传令官——城市的宣报人，她还望见
那个躺在骡车里停尸架上的人，
她尖叫一声，向整座城市大声呼唤：
“特洛亚男人和女人，快去看赫克托尔回来，
要是他活着时作战回来，你们见了 705
心里高兴，视为城邦和人民的大乐事。”
她这样说，没有一个男人或女人
留在城里，大家都感到难忍的悲哀，
他们在城门附近遇见那运尸的人。
死者的亲爱的妻子和尊贵的母亲首先 710
撕扯着头发冲向轻车，抱住他的头，
一大群人环绕着她们呜咽哭泣，
他们要在城门前整天放声痛哭，
哀悼勇敢的赫克托尔，直到太阳西沉，
若不是老国王从车上对人们这样说： 715
“给我站开，让骡子穿过，等我把他
运到家里，你们可以尽情地悼泣。”
他这样说，人们都站开，给车子让路。
在他们把他运进辉煌宫殿的时候，
有人把他放在一张绳索床上， 720
他身边有歌手——哭丧的领唱者，他们唱挽歌，
他们一唱，妇女们就放出悲哀的声音。[19]
那白臂的安德罗马克双手抱住那杀敌的
赫克托尔的头，在她们当中领唱挽歌：
“我的丈夫，你年纪轻轻就丧了性命， 725
留下我在厅堂里守寡，孩子还年幼，
不幸的你我所生，我想他活不到青春时期，
在那时以前，特洛亚早已完全毁灭，
因为你——城邦的保卫人已死去，你救过它，
保卫过它的高贵的妇女和弱小的儿童。 730
这些人很快就会坐着空心船航海，
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孩儿啊，你跟着我同去
做下贱的工作，在严厉的主子面前操劳，
或是有阿开奥斯人抓住你的胳膊，
把你从望楼上扔下去，叫你死得很惨。[20] 735
他这样泄愤，是因为赫克托尔曾经杀死
他的弟兄、父亲或儿子，阿开奥斯人
有许多是在赫克托尔手下咬地而死，
你父亲在悲惨的战争中不是个善心的人。
人们在全城哭泣哀悼他，可是赫克托尔， 740
你给父母带来的是无法形容的悲伤，
你给妻子留下的是非常沉重的痛苦，
因为你死的时候并没有从卧榻向我
伸出手来，也没有向我说一句哲言，
使我日日夜夜在流泪的时候想一想。” 745
她是这样哭诉，妇女们同声悲叹，
赫卡柏在她们当中领唱呜咽的哭声：
“赫克托尔，孩子中我最亲爱的，你活着时，
为神们所喜悦，你遭受了死亡的命运时，
神们还是关心你。那捷足的阿基琉斯 750
捉住了我的别的孩子，拿去卖到
荒凉的大海那边，卖到萨摩色雷斯、
英布罗斯和烟雾弥漫的利姆诺斯。
在他用长刃的铜枪夺去你的生命时，
他经常拖着你绕着他的被你杀死的 755
伴侣帕特罗克洛斯的坟冢迅速奔驰，
可没有把他救起来。你现在躺在厅堂里，
鲜如朝露，仿佛是银弓之神阿波罗
下凡来射出温和的箭，把你杀死。”
她是这样哭诉，引起了不断的悲哀。 760
第三个，是海伦在她们当中领唱挽歌：
“赫克托尔，在所有的伯叔中，你令我最喜欢，
我的丈夫是那个神样的阿勒珊德罗斯，
他把我带到特洛亚，但愿我早就归阴去。
自从我从那里出走，离开祖国以来， 765
已经是第二十年头，[21]但没有从你那里
听到一句恶言或骂语；如果有人——
你的弟兄姐妹、穿着漂亮的弟媳，
或是你的母亲在厅堂里开口斥责我，
你父亲除外，他对我很温和，有如生父， 770
你就苦口婆心，对他们再三劝说，
用温和态度、温和语言阻止他们。
因此我为你和我而悲叹，心里很忧伤，
我在这辽阔的特洛亚再也没有别人
对我很和蔼友好，人人见了我都发颤。” 775
她这样哭诉，无数的人同声悲叹。
那年老的普里阿摩斯在他们当中说道：
“特洛亚人，你们快去把木柴弄到城里来，
不要害怕阿尔戈斯人的狡诈埋伏，
阿基琉斯送我出黑船时曾经对我保证， 780
第十二次曙光照临前他不会伤害我们。”
他这样说，他们就给牛和骡上轭，
急急忙忙去到城门前集合起来。
他们花九天工夫拉来大堆木柴。
在第十次曙光呈现，照临众生时， 785
他们流着眼泪把英勇的赫克托尔抬出来，
把尸首放在火葬堆上，点火烧焚。
当那初升的有玫瑰色手指的黎明呈现时，
人们拥到闻名的赫克托尔的火葬堆周围。
在他们聚在一起，集合停当的时候， 790
他们先用晶莹的酒把火葬堆上
火力到达地方的余烬全部浇灭，
然后死者的弟兄和伴侣收集白骨，
大声哀悼痛哭，流下满脸的眼泪。
他们把骨殖捡起来，放在黄金的坛里， 795
用柔软的紫色料子把它们遮盖起来。
他们很快把坛子放进一个墓穴，
用大块大块的石头密密层层地盖起来，[22]
迅速垒上坟堆，同时四面放哨，
防备那些戴胫甲的阿开奥斯人攻击。 800
坟堆垒好以后，他们就回到城里，
集合起来，在宙斯养育的特洛亚国王
普里阿摩斯的宫殿里吃一顿丰盛筵席。
他们是这样为驯马的赫克托尔举行葬礼。
[1] “神”指赫耳墨斯。
[2] 指女神雅典娜。
[3] 指赫拉和雅典娜因赛美的事对特洛亚怀恨在心。荷马史诗中只有此处涉及赛美的事。
[4] 指拴在钓鱼的线上，使线下坠，浮子垂直的铅片。
[5] 指家养的牛，有别于牧场上放牧的牛。
[6] 这牛角作为引诱鱼的假饵。
[7] 命运女神共三位，第一位注定命运，第二位搓命线，第三位在人将死的时候剪断命线。
[8] 原意是“有深线槽的”。古希腊妇女把腰带低低地束在股上（不是腰上），使衣服的上下两部分现出很深的线槽，腰带被衣褶遮住。
[9] 轭的正中有一根圆木桩，圆木桩左右两边有圈子。
[10] 这几行诗很难解释。辕杆末端是向上弯曲的，轭放在辕杆弯曲处。辕上面有个钉子，钉子上放一个圈子，轭带穿过一个孔，把圈子拴在轭上面的圆木桩上。轭带的剩余部分被拉回来，系在车上。
[11] 地中海北岸一带，夜色来得比较快。
[12] 这后面删去第456行，这行的意思是：“其他的人，阿基琉斯一个人能推上。”
[13] 马卡尔是累斯博斯的先王。
[14] 尼奥柏是坦塔洛斯的女儿，嫁给特拜城的国王安菲昂，生了六男六女（一说七男七女），他们都被勒托的儿女杀死了。
[15] 指特拜人，他们被牵连在尼奥柏的罪行中。
[16] 西皮洛斯山在小亚细亚西部吕底亚境内。
[17] 指弗里基亚境内的阿克洛伊奥斯河。
[18] 这种大衣可当被盖用。
[19] 职业哭丧人唱挽歌，妇女们以悲声相和。
[20] 特洛亚城陷落后，希腊人把赫克托尔的儿子阿斯提阿那克斯这样处死了。
[21] “二十年”是个奇异的数字。这个数字所根据的是另一个传说，据说海伦被拐后不久，希腊人就远征特洛亚，但是找错了地方，在密西亚登陆。他们回到希腊后，准备十年，再次出征。这个传说使阿基琉斯的儿子涅奥普托勒摩斯（又名皮罗斯）有时间得以长大成人，参加特洛亚战争。
[22] 古希腊人不懂得拱形结构，他们用长方形石块往上砌，越砌顶部越小，这样造成墓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