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明白了,杜威的出逃是一个转折点,是青春期结束时的最后一次放纵。在那之后,它就安于现状了:做斯潘塞公共图书馆的常驻猫,做大家的朋友、知己和亲善大使。它以新的热情迎接人们。它在成人非小说类中央的躺卧艺术,已经被雕琢到了极致,在那里,整个图书馆的人都能看见它,而且空间宽敞,人们走路时不会踩在它身上。如果它想琢磨点事儿,就会趴着,仰着脑袋,两只前爪随意地交叉放在前面。我们管这叫杜威的“打坐”。杜威可以保持这个姿势一个小时,像一个与世无争的小个子胖男人。它最喜欢的另一个姿势是仰面躺着,全身舒展,四个爪子伸向四个不同的方向。它完全松弛,身体完全瘫软。
当你停下奔跑的脚步,仰面躺倒时,世界的变化真是令人惊诧。即使不说世界,至少是衣阿华。“店酷”比赛后不久,杜威出现在《得梅因记录报》上查克·奥芬伯格的“衣阿华男孩”专栏里。“衣阿华男孩”专栏一般是这样做文章的,“几年前,我发现这条路上的克莱格霍恩公共图书馆竟然开始向读者提供做蛋糕的模子,在那之后,我碰到的最令人震惊的消息就是下面这件事……”实际上,专栏就是这么说的,不错,那条路上的克莱格霍恩公共图书馆确实向读者提供做蛋糕的模子。我知道衣阿华至少有十几家图书馆收藏着各种各样的蛋糕模子。图书馆把模子挂在墙上。如果你想做一种特殊的蛋糕,比如给孩子的生日宴会做小熊维尼蛋糕,只要去图书馆就行了。这就是为社区服务的图书馆!
读到那篇文章时,我想,“哇,杜威真的出息了。”小镇收养一只猫是一回事。一个地区接受那只猫,就像衣阿华西北部接受杜威一样,那意义可就更大了。图书馆每天都接待来自周边各县小镇和农庄的读者。夏天在衣阿华湖畔乡村居住的人们驱车来看他,然后把消息传给邻居和客人,到了下星期,那些人又会驱车过来。杜威频频出现在附近小镇的报纸上。但是《得梅因记录报》!那可是得梅因的日报,而得梅因是州政府所在地,人口近五十万。全州的人都能读到《得梅因记录报》。此时此刻,大概有五十万人在读着杜威的故事。比参加克莱县集市的人数还多呢。
“衣阿华男孩”之后,杜威开始定期出现在我们当地的电视新闻上,在衣阿华的苏城和南达科他州的苏福尔斯都有转播。很快,它就开始在周围其他城市和州的电台里出现。每个短片的开头都是一样的,配着画外音:在一月里一个寒冷刺骨的早晨,斯潘塞图书馆没有想到他们的还书箱里除了书还会有别的东西……不管他们用什么相框,图画总是那一幅:一只可怜的、奄奄一息的小猫,快要冻死了,哀哀地乞求帮助。杜威来到图书馆的故事太动人了,令人无法抗拒。
还有它的人格魅力。大多数新闻工作者不习惯拍摄猫——不错,衣阿华西北部有成千上万只猫,但没有一只在摄像机面前应付裕如——他们一开始总是提出一个看似不错的主意:“让它表现得自然一点。”
“它现在就很自然,睡在一只盒子里,尾巴耷拉出来,肚子挤在盒子边上。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五秒钟后:“它可以跳一跳什么的吧?”
杜威总是满足他们的愿望。它在摄像机前一跃而过,拍了张凌空飞翔的快照。它在两个展品间悠然漫步,显示它的敏捷。它跑过去,在书架顶头跳下来。它跟一个孩子玩耍。它跟它的红线球玩耍。它静静地坐在电脑显示屏上,凝神望着摄像机,简直是端庄稳重的楷模。它不是在炫耀。杜威作为图书馆的公关负责人,摆姿势照相是它工作的一部分,因此它满怀热情地做着。
杜威在《衣阿华生活》上的出现很有典型意义。《衣阿华生活》是专门报道衣阿华州的时事、事件和人物的公共电视系列短片。《衣阿华生活》剧组早晨七点半在图书馆跟我碰面。杜威已经准备好了。它招手。它打滚。它在书架间跳来跳去。它走上前,把鼻子贴在摄像机上。它紧紧跟在年轻漂亮的女主持人身边,赢得了她的喜爱。
“我可以抱抱它吗?”她问。
我告诉她怎么“扛杜威”——扛在左肩膀上,让它的屁股窝在你的臂弯里,脑袋趴在你背上。如果你想抱它的时间长一点,就必须采用“扛杜威”的办法。
“它做到了!”杜威趴在她肩头时,女主持人兴奋地小声说。
杜威把脑袋竖起来。她说什么?
“我怎么让它平静下来呢?”
“摸摸它就行了。”
女主持人抚摸它的后背。杜威把脑袋趴在她肩膀上,紧贴着她的脖子。“它做到了!它真的做到了!我感觉到它在呜呜地叫。”她对着摄像师微笑,小声说,“你也要来一下吗?”
我很想告诉她,“它当然能做到。它对每个人都这样做。”可是何必败坏她的兴致呢?
几个月后,杜威的短片播出了,名叫《双猫记》(没错,是模仿狄更斯的《双城记》)。另外一只猫是汤姆,住在衣阿华州中部小镇康拉德的吉比五金店里。汤姆像杜威一样,也是在一年里最冷的那个夜晚被发现的。五金店老板拉尔夫·吉比把冻得半死的流浪猫抱到兽医诊所。“他们给它打了价值六十美元的针,”他在节目中说,“并说如果早上它还活着,就有希望。”看着短片,我才明白女主持人那天早晨为什么那么开心。杜威趴在她肩膀上的镜头至少有三十秒,而汤姆最多只嗅了嗅她的手指。
开拓创新的不仅仅是杜威。我读硕士期间,在州图书馆的圈子里很活跃,毕业后,我被选为衣阿华小图书馆协会的会长,这个组织致力于支持人口少于一万的小镇的图书馆。“支持”这个词,至少在我加入的时候,是言过其实了。协会有一种严重的自卑情结。“我们不起眼,”他们想,“谁会在乎我们?我们就满足于牛奶、饼干和一点闲言碎语好了。我们也就能做到这些。”
但是我亲眼看到,小并不意味着不重要,我觉得很受鼓舞。“你们认为小镇就不重要吗?”我问他们,“你们认为你们的图书馆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吗?看看杜威吧。全州的每个图书馆员都知道杜威·读书郎·开卷。它两次上了衣阿华图书馆通讯的封面。英国和比利时都有粉丝给它写邮件。伊利诺伊州图书馆通讯上有关于它的报道。我每星期都接到馆员的电话,询问怎样才能说服董事会让他们养一只猫。这些在你们听来不重要吗?”
“难道我们都要去养猫?”
“不。你们应该相信自己。”
于是他们做到了。两年后,小图书馆协会成了全州最活跃、最受尊敬的一个协会。
杜威的突破并不是因为我的努力,而是通过邮件。一天下午,图书馆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有二十本《乡村》一九九〇年六七月份的合刊。《乡村》是一份全国性的杂志,发行量五百多万。我们经常收到一些杂志,出版商希望揽到图书馆的订单,但是一下子寄二十本?我以前从没读过《乡村》,也没跟《乡村》杂志的人说过话,但我喜欢刊头的那句口号:“给那些住在乡村或渴望乡村的人。”我决定翻阅一下。结果,在第五十七页上,有一篇关于斯潘塞公共图书馆的杜威·读书郎·开卷的文章,彩色,长达两页,并配有当地一位女人寄去的照片,我甚至不认识这个女人,但她女儿经常来图书馆。显然,女儿回家后跟妈妈谈到了杜威。
这只是一篇小文章,但影响是不同寻常的。许多年来,来访者告诉我这篇文章是怎样激励了他们。作家经常引用它,并打电话来寻求关于杜威的其他文章。十多年后,我打开邮件,发现了一份保存完好的那篇文章,是从杂志上整整齐齐地撕下来的。那个女人想让我知道杜威的故事对她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在斯潘塞,那些已经忘记杜威,或从未对它表示过任何兴趣的人们,也开始注意它了。就连姐妹咖啡馆的人们也兴奋起来。农业危机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我们的领导者在寻找办法吸引新的商机。杜威正在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全国知名度,当然啦,那种激动和兴奋对小镇产生了影响。不错,没有人因为一只猫而建造一座工厂,但也没有人会在一个他们从未听说过的小镇建造一座工厂。杜威再一次发挥了它的作用,这次不仅是在斯潘塞,而是在更广阔的世界里,超越了衣阿华州的玉米地。
然而,最大的变化是骄傲。杜威的朋友们为它感到骄傲,每个人都因为镇上有它而骄傲。一个男人回来参加中学毕业二十年的聚会,到图书馆来翻阅那一年的报纸。不用说,杜威立刻就赢得了他的好感。当他听说了杜威的朋友、看到关于杜威的文章后,便被深深地打动了。他后来写信来感谢我们,并告诉我们,他在纽约逢人就说起他美妙的家乡和家乡那只深受喜爱的图书馆猫。
不止他一个人,每星期都有三四个人到图书馆来炫耀杜威。“我们来看看那只大名鼎鼎的猫。”一个老人走近接待台时说。
“它在后面睡觉呢,我去叫它。”
“谢谢。”他说,一边示意一位年轻女人,还有躲在她大腿后面的一个黄头发小姑娘。“我想让我的外孙女儿利迪娅认识认识它。她是从肯塔基来的。”
利迪娅看见杜威,笑眯眯地抬头看着外公,似乎想请求批准。“去吧,亲爱的,杜威不咬人。”小姑娘迟疑地向杜威伸出了手,两分钟后,她就趴在地上开始抚摸它了。
“看见了吗?”外公对小姑娘的母亲说,“我告诉过你,这一趟来得值。”我猜想他可能是指杜威或图书馆,但我怀疑他话里还蕴含更多的东西。
后来,母亲跟女儿一起抚摸杜威时,外公走上前来跟我说:“非常感谢你们收养杜威。”看样子他还想说点别的,但我们似乎都明白有这一句就足够了。三十分钟后,他们要离开了,我听见年轻女人对老人说:“你是对的,爸爸。确实很了不起。我后悔我们没有早一点过来。”
“不要紧,妈妈,”小姑娘说,“我们明年再来看它。”
骄傲,信心,信念,相信这只猫、这个图书馆、这段经历,甚至这座小镇,确实与众不同。在《乡村》那篇文章之后,杜威并没有变得更漂亮、更亲切。实际上,它从来没有因出名而改变。杜威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打盹儿的温暖的地方,一罐新鲜的猫粮,还有踏进斯潘塞公共图书馆的每个人的关爱和注意。但是与此同时,杜威确实改变了,因为现在人们对它的看法不一样了。
证据?在《乡村》那篇文章之前,没有谁出来承认,说是他把可怜的杜威塞进了我们的还书箱。人人都知道这个故事,但没有人主动坦白。杜威成为媒体红人之后,有十一个不同的人偷偷找到我,以母亲的坟墓(或母亲的眼睛——如果母亲还活着)发誓,是他们把杜威塞进了那道滑槽。他们不是来承担责任,而是来表功的。“我就知道会有好结果的。”他们说。
十一个人!你能相信吗?肯定有一个疯狂的猫咪救援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