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地方于尔叙利纳会修道院的索菲·卡尔奈
你看,我的好朋友,我是信守诺言的。无边软帽和绒球并没有占去我的所有时间,我总给你保留一点儿时间。不过,单单在今天这一天我看到的华美服饰,就比我们一起共同度过的四年里还要多;我很想拜访一下傲慢的唐维尔[1],她过去每次来看我们的时候,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2],以为可以气气我们,我相信我的首次拜访会叫她气得更加厉害。妈妈每件事都征求我的意见,她不像过去那样把我当做一个修道院的寄宿生来看待。我有一个侍女,有一间卧室和一间可以自己支配的小房间。我在一张十分漂亮的书桌上给你写信,我拿到了书桌的钥匙,可以把我想要锁起来的任何东西都锁在书桌里。妈妈要我每天在她早上起床后去看她,还说只要我梳好头,就可以下来吃午饭,因为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每天吃午饭的时候,她会告诉我当天午后,我该什么时候去看她。其余的时间就归我自己支配,我可以像在修道院里一样,弹弹竖琴,画画图画,看看书;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没有佩佩蒂嬷嬷在旁边责骂我,就算我一直什么事都不干,也完全可以。但由于我的索菲不能陪着我说说笑笑,我还是宁愿忙碌一些。
现在还不到五点,我要到七点才去见妈妈。如果我还有什么事可以告诉你,那有的是时间!但人家还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要不是我看到许多准备工作,而且为了我,来了大批女工,我真会以为他们并没有让我出嫁的念头,那只是好心的约瑟菲娜[3]又在瞎说八道。然而,妈妈经常对我说,一位小姐应当在修道院里一直住到她出嫁为止,现在既然妈妈把我接出了修道院,约瑟菲娜说的话儿一定不错。
刚有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门口,妈妈派人来叫我马上到她那儿去。如果是那位先生,那怎么办?我衣服还没有穿好,手直发抖,心怦怦乱跳。我问侍女她晓不晓得谁在妈妈那儿。“真的,”她对我说,“是C××先生,”说完她笑了。哦!我相信就是他。我回来后一定把经过都告诉你。如今你已经知道他的姓了。不应当让人家久等。再见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你会怎么嘲笑可怜的塞西尔啊!哦,我真羞愧得要命!不过,你在这种场合可能也会和我一样上当的。走进妈妈的房间,我看见一位穿着黑衣服的先生站在她的旁边。我尽力向他行了个礼,接着就呆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你可以想象,我是多么仔细地对他上下打量!“夫人,”他一边向我行礼,一边对我母亲说,“真是一位体面可爱的小姐,我现在越发感受到您的一番好意。”听到这句说得如此肯定的话,我不禁身子直打哆嗦,站不住了。我找了一把扶手椅,坐了下来,羞得满脸通红,神色慌乱。我刚坐定,那男子就跪在我的面前。你的可怜的塞西尔这时简直不知所措;正如妈妈所说的,我完全给吓呆了。我发出一声尖叫,站了起来……噢,就像那天打雷时一样。妈妈哈哈大笑,对我说:“嗨,你怎么啦?坐下吧,把脚伸给这位先生。”亲爱的朋友,原来这位先生是个鞋匠。我简直无法向你说清楚当时我感到多么羞愧;幸好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场。我想等我将来结婚以后,就不会再雇佣这个鞋匠了。
应当承认我们是相当聪明的。再见吧。快到六点了,我的侍女说我该穿衣服了。再见,亲爱的索菲。我还像在修道院的时候一样爱你。
附言:我不知道该托谁把这封信送出去,只好等着约瑟菲娜到来。
一七××年八月三日于巴黎
第二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正在××城堡的德·瓦尔蒙子爵
回来吧,我亲爱的子爵,回来吧。您的老姑母已把她的所有财产让您代位继承,您还呆在她家里干什么?您还能干什么呢?马上动身回来吧,我需要您。我有一个好主意,想要交给您去付诸实行。我说这几句话就足够了;您被我选中了应当感到十分荣幸,理应迫不及待地赶来,跪着接受我的命令。可是尽管目前您已不再享有我的眷顾,却仍在肆意糟蹋我的情意。我需要在永久的仇恨和过度的宽容这两者之中做出抉择,为了您的幸福,我的仁慈之心占了上风。因此我把我的计划告诉您。不过您得作为忠实的骑士向我发誓,只要您没完成我交付给您的这件事儿,您就决不会去寻求别的艳遇。我的这项计划可以让一个英雄一展所长,因为您既要为爱情效劳,又要为复仇出力;总之,这又是一项偷香窃玉的勾当[4],可以写到您的回忆录里,对,您的回忆录里;因为我希望有朝一日,您的回忆录会给印出来,我来负责撰写。咱们暂且别谈这件事儿,还是回到我关心的问题上来吧。
德·沃朗热夫人要嫁女儿了,这还是一个秘密,但她昨天告诉我了。您以为她选中了谁做她的女婿?德·热尔库尔伯爵。谁想得到我竟要成为热尔库尔的表亲?我不禁怒气冲天……怎么,您还没有猜出来吗?哦,脑子真笨!总督夫人那件事儿,难道您已经原谅他了?至于我,您这个狼心狗肺的人,难道我没有更多的理由要怪罪他吗?[5]可是我平静下来,复仇的希望使我的心灵得到安宁。
热尔库尔十分看重他未来的妻子,还愚蠢地、自以为是地认为他能躲过那不可避免的命运,您和我对他的这种态度早就感到厌烦。他可笑地推崇修道院的教育,而且更为可笑的是,固执地认为长着金黄色头发的女子行为都很检点。实际上,我敢打赌,尽管小沃朗热有六万利弗尔的年金,要是她的头发是褐色的,或者她没有在修道院里学习,那热尔库尔也不会缔结这门亲事的。我们来证明他不过是个傻瓜,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傻瓜。这一点倒并不使我为难;但最有趣的就是,他从一开始当新郎那会儿就做了傻瓜。第二天,我们听到他自吹自擂的时候会感到多好笑啊!因为他肯定会自吹自擂的。再说,一旦您把这个小姑娘造就好了以后,如果热尔库尔不像别的人那样成为巴黎的笑柄,那可是天大的不幸。
此外,这部新小说的女主角也值得您关怀照料,因为她长得实在漂亮,年龄只有十五岁,有如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实际上她不够乖巧,表面上却很自然,一点儿也不装腔作势。而你们这些男人,你们是不惧怕这一点的;而且,她的那种懒洋洋的目光实际也预示着美好的前景。我还要补充一句,她是我推荐给您的;您只要向我表示感谢,并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明天早上您就会收到这封信。我要您明天晚上七点钟到我家来。我在八点之前不接见任何客人,即使正受宠爱的骑士也不接见。他脑子不够聪明,无法处理如此重大的事儿。您看爱情并没有使我失去判断力。到了八点,我就恢复您的自由;您可以在十点钟回来,跟这个美丽的人儿一起吃晚饭,因为她们母女俩要到我家来吃晚饭。再见吧,中午已经过去了,我马上就无法分身了。
一七××年八月四日于巴黎
第三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索菲·卡尔奈
我仍然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好朋友。妈妈昨天请了很多客人来吃晚饭。虽然我仔细地观察来客,特别是男人,但我仍然感到十分厌烦。男男女女,所有的人都盯着我直看,接着便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我很清楚他们在谈论我,于是我脸红起来,我没法儿不这样。我很希望自己不要脸红,因为我发现在人家打量别的女人时,她们并不脸红。或许她们脸上抹了胭脂,让人无法看到她们为困窘所引起的脸红;因为当一个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你的时候,要不脸红是很难做到的。
最叫我心神不定的,是我不知道别人对我有什么看法。不过我好像听见两三次漂亮这个词,但我也相当清楚地听见人家说我不够乖巧。这应该说得不假,因为说这句话的女人是我母亲的亲戚和朋友。她似乎马上就对我十分友好。她是整个晚上唯一跟我说过几句话的人。我们明天要去她家吃晚饭。
晚饭以后,我还听见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我可以肯定他讲的是我):“还是应当让事情成熟一点,我们等到今年冬天再说吧。”说不定他就是要娶我的那个人;但那样就得再等上四个月!我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约瑟菲娜来了,她跟我说她时间很紧。不过,我还是想把我的一件不够乖巧的事儿告诉你。噢,我觉得那位夫人的话说得对极了!
晚饭以后,大家开始打牌。我坐在妈妈身边。不晓得怎么搞的,我几乎立刻就睡着了。一阵笑声把我惊醒了。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在笑我,但我觉得是这样的。妈妈允许我离开,令我十分高兴。你想想看,那时候十一点都过了。再见了,我亲爱的索菲,要永远爱你的塞西尔。我肯定地告诉你,社交界并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样有趣。
一七××年八月四日于巴黎
第四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在巴黎的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您的命令很有吸引力,您下达命令的方式更加动人,简直叫人开始喜爱这种专横的态度了。您知道,我屡次为不再是您的奴隶而感到惋惜;尽管您说我是个狼心狗肺的人,但我总心情愉快地回想起您用更甜蜜的名称称呼我的那段时光。我甚至常常想重新配得上那些名称,并与您一起,最终为世界提供一个忠贞不渝的典范。可是我们受到更大的志趣召唤;不断征服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必须服从这种命运。也许在这种生涯结束的时候,我们还会相遇。因为,我这么说请别见怪,我那如花似玉的侯爵夫人,您至少步调一致地跟着我。自从我们为了世人的幸福分手以后,我们都各自布道;我觉得在这种对爱的布道中,您比我培养了更多新的信徒。我了解您的虔诚,您的火一般的热情。如果这个上帝根据我们的作为对我们加以评判,您总有一天会成为哪个大城市的主保圣人,而您的朋友最多只能是个小村庄的守护圣人而已。这样的语言叫您感到惊讶,对不对?但一个星期以来,我耳朵里听到的,嘴里说的,都只是这种语言;为了使我在这方面不断有所长进,我不得不违背您的命令。
您别发火,请听我说。既然我心里的所有秘密您都知道,那就不妨把我迄今设想出的一个最伟大的计划也告诉您。您对我建议什么?去勾引一个无知无识、没有见过世面的年轻姑娘。这种姑娘,可以说一点没有什么阻碍地就会委身于我;只要问候她一句,就会使她陶醉;也许好奇心会比爱情更快地左右她的行为。好多人都能跟我一样取得成功。我从事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它一旦成功,肯定会给我带来荣耀,同时也给我带来快乐。准备为我加冕的爱神正犹豫不决,不知该用香桃木还是月桂树的枝叶来做冠冕[6],或者它会把两者结合起来,以庆祝我的胜利。您呢,我美貌的朋友,您也会感到一阵极大的敬意;您会欣喜万分地说:“这正是合乎我心意的男人。”
您认识都尔维尔院长夫人,知道她的虔诚,她对丈夫的恩爱,她严格奉行的道德原则。她才是我要进攻的对象,她才是与我相称的对手,她才是我想击中的目标。
如果我无法得到她,拿到这笔奖赏,
至少我曾试图占有她,享有这份荣耀。
我们可以引用两句歪诗,只要这些诗句出自一个大诗人[7]的笔下。
您想必知道,法院院长为了一起重大的诉讼案件目前正在勃艮第(我希望让他在一起更重大的诉讼案件中败诉)。他那无法得到抚慰的太太不得不在这儿度过一段饱受煎熬、独守空房的时光。每天去望一次弥撒,访问周围地区的穷人,早晚的祈祷,孤独的散步,跟我年迈的姑妈虔诚的谈话,有时打上一盘气氛沉闷的惠斯特[8],这些就是她唯一的消遣。我为她准备了效果更好的消遣。为了她的幸福,同时也为了我的幸福,我的守护天神把我带到这儿。真是愚蠢!我原来还为自己把二十四小时都用在社交礼仪的要求上而感到惋惜。如今要是有人逼迫我返回巴黎,那对我会是莫大的处罚!幸好得有四个人才能打惠斯特,而这儿只有当地的一个本堂神甫;我那永远看不出什么变化的姑妈竭力劝我为她牺牲几天。您一定猜到我同意了。您想象不出,自那以后她对我有多宠爱,特别在看到我按时跟她一起祈祷、一起望弥撒的时候,她受到多大的启迪。她根本没有猜到我崇拜的神灵是谁。
因此,四天来我完全沉浸在强烈的爱情之中。您知道我欲火中烧,我一心要消除各种障碍。但有一点您并不知道,就是孤独会使欲火变得无比旺盛。现在我只有一个念头。我日夜不停地想着这个念头。我非得占有这个女人,好摆脱陷入她的情网所留下的笑柄。一个人的欲望要是得不到满足,谁知道会变得怎样?哦,销魂的享受!为了我的幸福,特别是为了我的安宁,我恳求得到这种享受。女人那么不善于保护自己,我们真感到幸运!否则我们只是她们身边的一些怯生生的奴隶。现在我对那些举止轻佻的女子怀有感激之情,由于这种感激之情,我自然而然地拜倒在您的脚下。我匍匐在您的跟前,以便得到您的宽恕,并且就此结束我的这封写得太长的信。再见了,我的十分美貌的朋友,请别恨我。
一七××年八月五日于××城堡
第五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您知不知道,子爵,您的来信表现出少有的傲慢无理,我完全可以对你发一阵脾气?但这封信也清楚地向我表明您已失去了理智。就因为这一点,我才没有动怒。我是个宽宏大量、富有同情心的朋友,我忘了自己所受的凌辱,而只想着您身处的险境。尽管说理不免令人生厌,但如今您需要有人给您说理,我只好这么做了。
您打算占有都尔维尔院长夫人!真是滑稽可笑,异想天开!我从这一点就看出您头脑不清,您脑子里只晓得企求明知无法得到的东西。这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眉眼长得还算端正,但毫无表情;身材长得也还可以,但缺乏风韵。她的穿着老是令人发笑!胸脯上堆着围巾,胸衣一直高到下巴那儿!我以朋友的身份对您说,不必有两个这样的女人,就可以叫您完全失去人家对您的敬意。回想一下她在圣罗克募捐的那一天吧。那天我让您看到这么一番景象,您为此对我感谢不已。如今我似乎仍然看到她用手搀着那个长头发的瘦高个儿,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屈膝行礼,她那巨大的裙环撑开的裙子似乎老要罩到人家的头上,每行一个礼,脸都要红一阵子。那时谁能预料到您竟对这个女人动了念头?得了吧,子爵,您应当感到羞愧,还是头脑清醒一下吧。我答应给您保密。
再说,好好看看您会遇到的种种麻烦吧!您要打倒的对手是谁?一个丈夫!听到这个词儿,您不感到丢脸吗?如果您失败了,那可是奇耻大辱!而成功也不会给您添加什么荣誉。我还要补充一句,您别指望从她那儿得到任何快乐。和一本正经的女人在一起会有什么快乐吗?我指的是真心实意、一本正经的女人,她们即便在行乐中也相当矜持,不会让您享受到所有的乐趣。那种狂放不羁,那种销魂荡魄的感受,那种由于超越限度而趋于纯净的欢娱,爱情的这种种妙处,她们都一无所知。我对您预言在先;就算作最好的设想,您的院长夫人把您当作她的丈夫那样对待,她就认为自己对您已经做了该做的一切,而在你们俩情意缠绵地单独相聚时,你们也始终是两个人。更糟的是,您的那位一本正经的女人还是虔诚的信徒,这种普通老妇人的虔诚,使人永远摆脱不了天真幼稚的状态。也许您能克服这个障碍,但您可别以为可以就此摧毁这个障碍。您能战胜她对上帝的爱,但您不能战胜她对魔鬼的恐惧。当您把她搂抱在怀里的时候,您感到她的心怦怦乱跳,但这是出于恐惧,而不是出于爱情。要是您早一点认识这个女人,也许还能有所作为。但是她已经二十二岁,结婚已近两年。请相信我,子爵,一个女人老化到这种程度,就只好让她听凭命运的安排,她永远都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可是您就为了这么一个标致的人儿拒绝听我的话,把自己埋在你姑妈的坟墓一般的家中,放弃了最美妙、最能给您带来荣誉的风流艳遇。您交了什么厄运,怎么热尔库尔总是对您保持一点优势?哎,我心平气和地跟您说,现在我倒倾向于认为您和您的名声并不相符。我恨不得收回我对您的信任。要把我的秘密告诉德·都尔维尔夫人的情人,我对此永远也不会习惯。
不过您该知道小沃朗热已经叫一个人丢了魂儿。年轻的当瑟尼对她着了迷。他跟她一起唱过歌;而小沃朗热也确实唱得比一般修道院的寄宿生要好。他们一定练过很多次二重唱,我认为她是很愿意跟他协调一致的。但当瑟尼这个孩子在谈情说爱中只会浪费时间,什么事儿都完不成。而那个小姑娘又相当胆怯;不管怎样,情况总远远赶不上您处理的话那么有趣。因此我心绪恶劣,那个骑士来的时候,我肯定会和他争吵。我要劝他温和一点,因为这会儿,我不费什么事儿就能跟他决裂。我确信,如今要是我明智地离开他,他一定会感到绝望;而世上没有比陷入爱的绝望更叫我感到好玩的事了。他会说我背信弃义,但背信弃义这个词总叫我听了感到愉快。除了冷酷无情这个词以外,那是女人感到最悦耳动听的词语,而且要博得这个称号也并不费劲。我要认真地着手实现这场决裂。不过它的起因就在于您的身上!因此我要您为此负责。再见了。请拜托您的院长夫人,在她祈祷的时候也为我祷告几句。
一七××年八月七日于巴黎
第六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原来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不滥用她取得的权势!我一向把您称作我的宽容大度的朋友,而您也变得不再那么宽容了。您竟大胆地攻击起我心爱的人儿来了!您竟敢用这样的笔法来描绘德·都尔维尔夫人!……有哪个男人不会为这种放肆无理的狂妄行为而付出他的性命?除了您之外,又有哪个女人不会为此至少得到言行恶毒的名声?行行好,别再让我经受这样严峻的考验了;我无法保证一定能经受住这样的考验。如果您想讲这个女人的坏话,凭我们的交情,等我把她弄到手之后再说吧。难道您不知道,只有肉体得到满足,才能解开爱情蒙在眼睛上的布条。
可是我究竟在说些什么呀?德·都尔维尔夫人难道还需要凭借幻想吗?不,她本身就够叫人倾倒的了。您责备她穿戴得不讲究,这一点我倒相信,因为所有华丽的服饰对她都只有害处,一切把她遮掩起来的装扮都有损于她的姿色。她只有在随随便便穿着便服的时候才着实令人心醉。亏得近来天气酷热,她穿了一件普通的麻布便服,我才得以窥见她的浑圆而柔软的腰身。只有一块平纹细纱遮盖住她的乳房,我那鬼鬼祟祟的锐利目光,早已盯住了那迷人的形状。您说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她没有听到一点儿触动她的心灵的话儿,脸上能有什么表示呢?是的,毫无疑问,她没有我们那些卖弄风情的女人惯用的骗人眼神,那种眼神有时十分诱人,但却总叫我们受骗上当。她不会用装出来的笑容来掩饰一句空洞的话儿;尽管她生着一副世上最美的牙齿,但她只在见到真正把她逗乐了的玩意儿时才发笑。不过我们应当看到,在玩耍嬉戏的娱乐中,她在我们眼前展现的是一个多么纯朴、坦率的欢乐形象!在她急急忙忙地救济一个穷苦不幸的人时,她的目光显露出多么纯真的喜悦和饱含同情的慈爱!我们应当看到,只要她听到一句简短的赞扬或奉承的话儿,她那天仙一般的脸上立刻露出一副出于谦虚的动人窘态,这种谦虚一点也不是装出来的!……她是一个正正经经的虔诚女子,难道您因此便认为她冷漠而毫无生气?我的想法却完全不同。一个人把自身的情感扩展到她的丈夫身上,自始至终爱着一个老是不在身边的人,难道不需要非凡的情感吗?您还想要什么更加有力的证明?不过我倒可以另外提供一个。
她散步的时候,我把她领到一道非跳过去不可的沟旁边。尽管她步伐轻快,但她仍然十分胆怯。您很清楚一个正经的女人是害怕跳过沟去的[9]。她只好依靠我。这个羞怯的女人落到了我的怀里。我们的准备动作、把我年迈的姑妈带过沟去的样子曾引得这个活泼的、虔诚的女人哈哈大笑。可是,等我用一个巧妙地显得笨拙的动作一把抓住她的时候,我们竟相互搂抱到一起。我让她的胸口紧紧靠着我的胸口;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我感到她的心跳变快了。她的脸上泛起了可爱的红晕,她那娇羞的窘态相当明显地告诉我她的心怦怦乱跳并不是出于畏惧,而是由于爱。然而我的姑妈也跟您一样没弄明白,说道:“这孩子害怕了。”但是这孩子为人可爱诚实,不会撒谎;她天真地说:“哦,不是的,但……”她的这句话立刻让我心里敞亮起来。从这时起,令人痛苦的焦虑变成了美好的希望。我会得到这个女人的;我要把她从那个辱没她的丈夫手中夺过来,我甚至敢把她从她崇奉的上帝手里抢走。我一会儿是她悔恨的对象,一会儿又是克服她的悔恨的胜利者,这该多好玩啊!我压根儿不想去消除困扰着她的各种成见!它们只会增添我的快乐和荣耀。让她崇尚贞洁吧,但她要为我牺牲贞洁。我要让她的过失令她惊恐不安,但却无法使她止步不前;我要让她受到无数恐惧的困扰,但只有在我的怀中才能忘却和克服这些恐惧。到那会儿,我同意她对我说:“我爱慕你。”在世上所有的女子中,惟独她有资格这么说。我会真正地成为她更喜爱的上帝。
坦率地说,我们经过冷静和随意的安排而取得的所谓幸福,几乎说不上有什么乐趣。要不要我告诉您一件事儿?我曾以为我的心已经枯萎,只能寻求感官的乐趣;我抱怨自己未老先衰。德·都尔维尔夫人使我又有了青春时代的美妙幻想。在她的身边,我无须肉体得到什么满足就能感到幸福。唯一叫我感到担心的,就是这场艳遇需要花费时间;因为我一点也不敢轻率行事。我想起自己以往取得成功的各种莽撞的方式,但这并没什么用处;我还是下不了决心要对她使用这些方式。要让我真的感到幸福,得让她自动地委身于我;而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我相信您会赞赏我的谨慎。我还没有说出爱情这个词,但我们已经谈到了信任和关心。为了尽量不欺骗她,特别是为了防止她听到的闲言碎语对她产生的影响,我好像自责似的,亲口对她讲述了我的一些尽人皆知的行为。要是您看到她真心诚意地劝告我的样子,一定会哈哈大笑。她说她要让我变好。她还没有察觉,她这样做会付出多大的代价。她根本没有想到她在为那些失身于我的不幸女子辩护(这是她的原话)时,她是预先在为她自己辩护。昨天在她一次说教的当儿,我突然产生了这个想法。我不禁愉快地打断了她的话,向她担保说她讲话的样子真像一个先知。再见了,我的十分美貌的朋友。您看,我还没有到无可挽救的失败地步。
附言:对了,那个可怜的骑士是不是绝望地自尽身亡了?说实在的,您是个比我坏得多的人;要是我还有自尊心的话,您会叫我感到丢人。
一七××年八月九日于××城堡
第七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索菲·卡尔奈[10]
我一句也没有跟你说我的婚事,那是因为我后来就没听到什么消息。我已经养成了不再去想它的习惯,感到自己目前的生活方式相当不错。我花费不少时间学习声乐和竖琴。我觉得自从我没有老师以后,反倒变得更喜爱这两样东西了;或者说得确切一点,那是因为现在我有一个更好的老师。当瑟尼骑士,就是我跟你讲过的、以前同他一起在德·梅尔特伊夫人家里唱歌的那位先生,心地很好,每天都上我家来,跟我一起唱上好几个小时的歌。他非常讨人喜欢,唱起歌来像个天使;他谱写了许多优美动听的曲调,自己还填了词。真可惜,他竟是马耳他骑士团[11]的成员!在我看来,如果他结婚的话,他的妻子准会十分幸福……他性格柔和,十分迷人。他看上去从来都不恭维人,但是他说的每句话儿都叫人欣喜。他不断责备我在音乐以及其他方面的缺点,但他批评的时候,样子显得那么关心,态度显得那么愉快,使你无法不对他表示感谢。就连他望着你的时候,他也好像在对你说什么情意殷勤的话儿。此外,他还十分乐于助人。比如昨天,他本来受到邀请去参加一个大型音乐会,但他还是宁愿在我们家度过整个夜晚。这使我心里很高兴,因为他不在,就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就感到无聊;而有他在,我们就一起唱歌、闲聊。他总有话儿跟我说。他和德·梅尔特伊夫人是唯一我觉得和蔼可亲的两个人。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我答应今天要学会一首小咏叹调,这首曲子很难伴奏,但我不想说话不算数。我要开始练习了,一直练习到他来为止。
一七××年八月七日于××
第八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沃朗热夫人
夫人,谁也不会像我对您表示出的这种信任这么感动,谁也不会像我对德·沃朗热小姐的婚事这么关心。我真心诚意地祝她幸福,我毫不怀疑她应当得到这种幸福,而且由于您行事慎重,她也可以得到这种幸福。我并不认识德·热尔库尔伯爵,但是他既然荣幸地被您选中了,那我对他就只会抱有极大的好感。夫人,眼下我只祝愿这桩婚事跟我的婚事一样美满顺利;我的婚事也是您一手促成的,如今还叫我感激不已。但愿令爱的幸福是您为我谋得幸福的回报,我最好的朋友也成为最幸运的母亲!
我不能亲口向您表示我的这种真诚的愿望,而且也不能像我所希望的那样,立刻认识德·沃朗热小姐,心里实在感到难受。我在感受了您的真正母亲一般的关怀后,自然也希望从她那儿得到姐妹般的深厚情谊。夫人,请您同意向她转达我的这个要求,我会力求自己配得上她的情谊。
我准备在德·都尔维尔先生外出的所有时间呆在乡间。我要利用这段时间跟可敬的德·罗斯蒙德夫人交往,从中得到乐趣和教益。这位夫人总是那么亲切友好;她的高龄并没有使她失去什么,她的记忆力一点也没有衰退,她的快乐性情也和以往一样。她在身体上固然八十四岁了,但在精神上还只有二十岁。
她的侄子德·瓦尔蒙子爵给我们的隐居生活带来了欢快的气氛,他甘愿为我们牺牲几天时间。我听到过他的名声,但并不认识他。他的名声原来使我不想跟他结识,但如今看来,他本人比名声所传的要好。在这儿,他不会受到社交界的旋风的损害,他异常流畅地说出一番合情合理的话来,并以罕见的坦诚承认自己的过错。他跟我交谈的时候表现出极大的信任;我劝诫他的时候态度十分严厉。您是了解他的,您得承认,这可是一件了不起的让人改恶从善的活儿。不过我毫不怀疑,虽然他满口应承,但只要在巴黎过上一个星期,他就会把我所有的规劝都忘得干干净净。他在这儿的盘桓,至少可以让他有段时间摆脱他习以为常的行为。按照他目前的生活方式,我觉得他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什么事都不做。他知道我在给您写信,就托我向您表示他的敬意。请您带着我熟知的善意,也接受我的敬意,并且永远不要怀疑我的真诚感情。我怀着这种感情,荣幸地是您的……
一七××年八月九日于××城堡
第九封信德·沃朗热夫人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我的年轻美貌的朋友,您对我的友谊,以及您对一切跟我有关的事情所表示的真切关心,我从来就不怀疑。我回复您的回信并不是为了说明这一点;我希望我们在这一点上的看法是始终一致的。可是我觉得无法不跟您谈一下德·瓦尔蒙子爵这个人。
我承认,我绝没有想到在您的信中会出现这个名字。说实在的,您和他之间又会有什么共同之处呢?您并不了解这个人。您能从哪儿洞悉一个风流浪子的内心想法呢?您竟对我谈到他罕见的坦诚!是啊,瓦尔蒙的坦诚确实非常罕见。他外表和蔼可亲,颇有魅力,因而也就越发虚伪和危险。从他青年时代起,他每走一步路,每说一句话,心里都怀有一个计划,而且没有一个他的计划不是伤风败俗的或罪恶的。我的朋友,您是了解我的;您知道在我力求获得的美德中,宽恕是不是我最看重的美德。因此,如果瓦尔蒙受到强烈的恋情驱使,或者像无数别的年轻人那样,陷入了他那个年龄的荒唐行为,我在指责他的行为的同时,还是会对他这个人感到怜悯的。我会默默地期望他能浪子回头,使他重新得到端方正直的人尊重。然而瓦尔蒙并不是这样的人,他的行为是他的处世准则的结果。他很会算计,知道一个人可以干多少丑恶的行为而不影响自己的名誉。为了做到残暴凶狠而又没有危险,他选择了女人做他的牺牲品。我不想费神计算究竟有多少个女人受到他的勾引,但有多少个女人不给他弄得名誉扫地?您过的是规规矩矩的隐居生活,那些丑闻不会传到您的耳中。我本来可以给您讲几件他的丑闻,肯定会叫您听了不寒而栗。但您那跟您的心灵一样纯真无垢的眼睛就会受到这种描述的玷污。既然您确信瓦尔蒙永远不会对您有什么危险,那就也用不着这样的武器来自卫。我只有一件事儿要告诉您,他向不少女子献过殷勤,不管成不成功;所有这些女子,没有一个不对他口出怨言。只有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与这条通行的规则不符,是个例外。只有她与他对抗,压制住他邪恶的心思。我承认在我的眼中,她生活里的这种行为给她带来了无上的荣光,而这一点也足以在世人的眼中,为她在丧夫初期受到人家责备的一些轻率欠妥的行为作出充分的辩解。[12]
不管怎样,我的美貌的朋友,年龄、经验,特别是友谊使我有权提醒您,大家已经注意到瓦尔蒙没有在社交界露面;要是有人知道他曾以第三者的身份在您和他的姑妈之间消磨过一段时光,您的名誉就落到了他的手里,而这是一个女人所遭遇到的最大不幸。因此我劝您说服他的姑妈不要再留他了。如果他执意要呆下去,我想您就该毫不迟疑地把那地方让给他。但他为什么要呆下去呢?他究竟在乡间要干什么?如果您派人监视他的行踪,我敢肯定您会发现他只是把那儿当做一个较为便利的隐秘场所,以便在附近策划什么邪恶的勾当。既然我们无法消除罪恶,那就只好力求不受其害。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我女儿的婚事要推迟一点时间举行。我们时刻在等待着德·热尔库尔伯爵的到来,但他写信告诉我说他的部队调到科西嘉去了;由于还有战事,他在冬天以前无法离开部队。这使我不大高兴,不过也使我抱有希望,可以看到您前来参加婚礼。您不到场,我会感到不快的。再见了,我真心诚意、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听您的吩咐。
附言:请代我问候德·罗斯蒙德夫人,我一直十分爱她,她也值得我这么爱。
一七××年八月十一日于××
第十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您生我的气了吗,子爵?还是您已经死了?或者跟这种情况十分相似,您只为您的院长夫人而活着?这个女人既然使您产生了青春时代的幻想,不久还会使您产生荒唐可笑的偏见。您已经是一副胆怯的、奴颜婢膝的样子;差不多已经陷入情网了。您放弃了您取得成功的各种莽撞的方式。您为人处世没有原则,一切都凭运气或自己一时的兴致。您难道忘了爱情就跟医学一样,只是增强体质的手段吗?您看我正在用您的武器打击您,但我并不感到得意,因为我打击的是一个已经倒在地上的人。您对我说,得让她自动地委身。嗨!当然应该那样。她会像别的女人一样自动地委身,但与她们的区别在于她并不甘心情愿。然而,为了让她最终自动地委身,最有效的手段是从一开始就占有她。这种荒谬可笑的区别实在是爱情中的胡言乱语!我说爱情,因为您陷入了情网。要是不这样和您说,就不能确切地表达您的思想感情,就会掩盖您的病症。伤感的情人啊,告诉我您以前占有的那些女人,难道她们都是被您强奸的吗?可是,不管一个女人多么想要自动地委身,也不管她多么迫不及待,她总需要一个借口。对我们来说,难道有比看上去抵抗不住暴力更便利的借口吗?在我看来,我承认,最合我心意的是一种猛烈而部署完善的进攻,速度飞快,但一步步都显得很有条理。这样的进攻从不会使我们陷入令人难受的困境,需要我们去补救自己的笨拙,相反这种笨拙恰好应当让我们从中得益;这样的进攻甚至在我们表示依顺的时候也保持着暴力的外表,巧妙地满足了我们特别喜爱的两种情感,即抵抗的光荣和失败的愉快。世上具有这种本领的人比我们所认为的要少;我承认即便我没有上钩,这种本领也总使我心头愉快。有时候,我会自动地委身,只是作为一种奖赏。这就像在古代的比武场上,由美女对骑士表现出的勇武和身手敏捷颁奖。
可是您,您已经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您表现得好像害怕取得成功。嗨!从什么时候起您专挑弯道曲径,每天只走上一小段行程?朋友,一个人要想到达目的地,就得骑驿马,走大道!但咱们还是别谈这件令我感到格外恼火的事吧,因为它剥夺了我与您相见的愉快。至少您得更为频繁地给我写信,让我了解您的进展。您可知道,您已经有两个多星期沉迷在这桩可笑的爱情中,把大家都忽略怠慢了?
说到忽略怠慢,您就像那些定期派人探听生病的朋友的消息,但却从来不要回音的人。您在上封信的结尾问我骑士是不是死了。我没有回答,您也不再关心了。难道您忘了我的情人生来就是您的朋友?但是请您放心,他没有死;即便他死了,也是因为过于欢乐。这可怜的骑士,他真是温柔体贴!他天生就是为爱情而生的!他多么感觉灵敏!我给他弄得头都晕了。说实在的,看到我的爱情叫他得到这样美满的幸福,我也不禁真的爱上了他。
就在我写信告诉您我要设法跟他决裂的那一天,我却使他成了一个无比快乐的人。仆人通报他到来的时候,我倒确实正在想着不少使他灰心失望的方法。不知是出于理智,还是一时心血来潮,我觉得他从来都没表现得这么温文尔雅。不过我接待他的时候,脾气可不太好。他希望在我开始接待宾客前,跟我一起消磨两个小时。我对他说我马上要出去。他问我要去哪儿,我不肯告诉他。他坚持问下去,我就尖刻地回答说,到您不在那儿的地方去。算他运气,听了这个回答,他一下子愣住了。因为当时只要他开口说上一句话,就必然会引起一场争吵,把我所计划的决裂实现。他的沉默使我感到诧异,我朝他瞥了一眼,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么做我心里并没有别的打算,只是想要看看他的脸色。我在他那张可爱的脸庞上又看到了那种深沉的、充满柔情的哀伤。这种神色,您过去也承认是很难抗拒的。同样的原因产生了同样的结果,我又一次被征服了。从那时起,我想方设法,不让他找到我的错处。我用比较温和的态度对他说,“我有事出去一下,这件事与您也有关系,但是眼下您别问我。我在家里吃晚饭,那会儿您再来吧,我会告诉您的。”这时他又找到了话头,但是我不让他开口说话。我接着说,“我要来不及了。您走吧。晚上见。”他吻了一下我的手,就离开了。
为了犒劳他,说不定也为了犒劳我自己,我马上决定让他见识一下我的小公馆,他对这个场所一无所知。我把忠心的维克图娃叫来。我偏头痛发作了,让所有的仆人知道我已上床就寝;最终身边只剩下我的心腹。她装扮成男仆,我打扮成侍女。接着她叫来一辆出租马车,停在我的花园门口,我们就出发了。一到那座爱情的神殿,我就换上一件最撩人情思的便服。这件衣服是我自己设计的,穿着十分舒服。它不暴露出身体上的任何部位,但却让人都能猜得出来。我答应在您使院长夫人配穿这种衣服的时候,给她一份纸样儿。
做好这些准备以后,维克图娃忙着料理别的一些琐事,我就看起书来,看了一章《索法》[13]、一封爱洛伊丝[14]的信和拉封丹的两篇寓言,好温习一下我要采取的各种不同的语气口吻。这时,我的骑士来到我的门口,仍然带着往常那种迫不及待的样子。我的门房不许他进去,告诉他我病了:这是第一个插曲。门房同时把我的一张字条交给他,依照我的谨慎习惯,字条并不是我亲手写的。他展开字条,发现上面是维克图娃的笔迹:“九时整,在林荫大道的咖啡馆前面。”他赶到那儿;有个他不认识的,或者至少他以为不认识的小仆人(因为仍然是维克图娃)通知他把他的马车打发走,然后跟着他走。所有这些浪漫的安排使他头脑发热,而发热的头脑并没什么害处。他终于到了我这儿,惊讶和爱情真使他喜出望外。为了让他平静下来,我们在小树林里散了一会儿步,然后我把他带回屋去。他首先看到的是两副摆好的餐具,接着是一张铺好的床。我们一直走到陈设奢华的小客厅里。在那儿,一半出于周密的考虑,一半也出于自身的感情,我用胳膊搂住他,跪在他的面前,对他说道:“啊,我的朋友!为了让你获得此刻的惊喜,我假装生气,伤害了你,一时对你隐瞒了我的心迹,这么做真不应该。请原谅我的过错,我要用爱情来加以补偿。”您想象得到这番充满感情的话所会产生的结果。快乐非凡的骑士把我扶了起来,在一张土耳其式长沙发上让我得到了宽恕。就在这张长沙发上,您跟我曾十分欢畅地以同样的方式,实行了我们永久的决裂。
“啊,我的朋友!……请原谅我的过错,我要用爱情来加以补偿。”
我们可以一起消磨六个小时,我决心让他始终愉快地度过这段时光,因而我使他的激情和缓下来,用妖艳卖俏的神态替代抚爱温存。我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费心地去博得他人的欢心,而且也从未对自己这么满意。晚饭以后,我时而充满孩子气,时而又很理智;时而十分淘气,时而又多愁善感,有时甚至风骚放浪。我爱把他看作一个呆在自己后宫的苏丹,而我则依次扮演着受他宠爱的各个不同的妃子。其实,尽管他一再向同一个女人显得情意殷勤,但每次接受他这种殷勤的总是一个新的情人儿。
最后到了天亮的时候,得分手了。他的言辞和行为都向我表明他并不想如此,虽然他很不情愿,但实际却非常需要。我们走出门去的时候,我把这个幽期密约的住所钥匙交到他的手里,表示最后的告别。我对他说:“我只给您一个人配了这把钥匙,应当把它交给您来掌握;神殿总该由祭司来管理。”拥有一幢小房子总不免令人生疑,我就用这种巧妙的方式来防止他对此产生什么想法。我对他相当了解,完全有把握他只会为我才使用这幢房子。假如我一时心血来潮,不想跟他到那儿去,我还有一把备用的钥匙。他千方百计地想约好日子再去那儿,但是我仍然十分爱他,不愿这么快就使他精力不济。只有跟那些我们不久就要舍弃的人,才可以在一起纵情狂欢。他并不知道这一点,但是算他幸运,两个人里我是明白这一点的。
我发觉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原来打算只写一封短信,结果却长篇大论地写了这么多。这就是值得信赖的友谊吸引人的地方,因为正是由于这种友谊,您才一直是我最爱的人。不过,说实在的,骑士倒更合我的心意。
一七××年八月十二日于××
第十一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沃朗热夫人
夫人,您在信里给我说了不少令人畏惧的理由,幸运的是,我在这儿却看到了更多叫我安心的因素,否则,您的口气严厉的信会把我吓坏的。这个厉害的德·瓦尔蒙先生本该是叫所有的女子都心惊胆战的恶魔,但他在进入这座城堡前,好像已经放下了他的屠刀。他在这儿非但没什么计划,甚至也没有这样的意图。他的仇敌也承认他具有的那种风流可爱的气质,在这儿几乎毫无踪迹;他只是一个善良老实的人。看来是乡间的空气产生了这个奇迹。我可以向您保证,尽管他一直跟我在一起,他好像也喜欢这样,但他从来没有脱口说出一个类似爱情的词语,也没有说过一句所有男人都会说的话,他们可不像他那样有理由说这些话。如今,凡是自重的女子,为了不让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男人行为出格,都不得不举止矜持。可是,跟他一起从不需要这样。他知道不该滥用自己造成的欢快气氛。也许他有点儿爱恭维人,但是他的话总说得那么巧妙,使得谦虚的人在听到赞扬的时候也没有不习惯的地方。总之,如果我有一个兄弟,我希望他就像德·瓦尔蒙子爵在这儿所表现出的样子。说不定有很多女子会希望他对她们更加殷勤一些;我承认他能相当正确地看待我,没有把我跟她们混同起来,为此我对他十分感激。
这个形象无疑与您给我描绘的形象有很大的区别;尽管如此,只要确定不同的时期,两者还是具有不少相似的地方。他自己承认他犯过很多过错,况且有人还把别人犯的一些过错归到他的身上。可是,我很少遇到哪个男人像他那样在谈到正派女子的时候,语气那么尊重,甚至可以说是充满热情。根据您告诉我的情况,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没有骗人。他对德·梅尔特伊夫人的态度就是一个证明。他跟我们说了很多关于她的事儿,他说的时候嘴里总充满了赞扬的话儿,露出十分真切的眷恋之情,因此在接到您的信之前,我还以为他所谓的他们俩的友谊实实在在地就是爱情。我作出这种轻率的判断,相当内疚;而他经常努力证明夫人的清白,更使我感到罪过不小。我承认我本来只把他的坦诚看成一种手段。我也不大清楚,但我觉得一个人要是能跟一个如此值得尊重的女子这么持久地维持友谊,他就决不会是个不可救药的风流浪子。我也不知道他在这儿安分守己的表现,是否如您所猜想的那样,出于想在附近实行什么计划。周围是有几个可爱的女子,但是他难得出门,只有早上,他说要去打猎。他的确很少带回什么猎物,但他肯定地说,他并不擅长打猎。不过,我并不在意他在外面做些什么。如果我想知道,那也只是为了多找一个理由,以便让我同意您的看法,或者让您接受我的观点而已。
至于您建议我设法缩短德·瓦尔蒙先生在这儿盘桓的日子,我觉得冒昧要求他的姑妈让他离开,是很难办到的,因为他的姑妈十分喜欢他。不过,我答应您找个机会向他的姑妈或他本人提出这个要求。这只是出于对您的尊重,而不是有这样的需要。至于我本人,我打算在这儿一直呆到德·都尔维尔先生回来,这一点他是知道的。要是我轻率地改变计划,他理所当然地会感到惊讶。
夫人,这番阐述已经写得很长了,不过,我认为应当按照事实提出对德·瓦尔蒙先生有利的证明,我觉得他在您的面前非常需要这样的证明。您出于友谊给我的忠告,我仍然心怀感激。也是出于这种友谊,您才在谈到令爱婚礼延期时对我讲了那么多客气的话儿。我由衷地感谢您。可是,不管与您共度这段时光可以得到多大的快乐,我总希望令爱能早日得到婚姻的幸福,只要她呆在丈夫身边要比呆在一位配得上她所有的亲情和敬意的母亲身边获得更大的幸福,我就甘心情愿地作出牺牲。我跟她一样也怀着这样两种把我与您连在一起的情感。请您屈尊加以接受。
我荣幸地是您的……
一七××年八月十三日于××
第十二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夫人,妈妈身体有些不舒服,不能出门。我得在家陪着她,因此无法荣幸地陪您去歌剧院了。我向您保证,我感到十分惋惜的倒并不是错过了那出戏,而是不能和您呆在一起。请您相信这一点。我是多么地爱您!我没有当瑟尼跟我谈到的那本集子,要是他明天能给我带来,我会十分高兴的。您可不可以把这些话转告他?要是他今天来的话,仆人会告诉他我们不在家。因为妈妈不愿意接待任何客人。我希望她明天身体会好一些。
我荣幸地是您的……
一七××年八月十三日于××
第十三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塞西尔·沃朗热
我可爱的孩子,对于无法愉快地和您见面以及造成我们无法相见的原因,我心里感到十分难受,希望以后会有这种见面的机会。我会把您托我转告当瑟尼骑士的话告诉他。他知道您的妈妈病了,一定会很难受。如果明天您的妈妈愿意接待我,我就前来陪她。我们可以和德·贝勒罗什骑士[15]打皮克牌,我和她一起对付骑士,赢他的钱;我们还可以另外添加一项乐趣,就是听您跟您可爱的老师一起唱歌。我会把这个建议向他提出来的。假如您和您的妈妈觉得这样合适,我担保我和我的两位骑士一定到场。再见了,我可爱的孩子。请代我问候亲爱的德·沃朗热夫人。我十分亲热地吻您。
一七××年八月十三日于××
第十四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索菲·卡尔奈
亲爱的索菲,昨天我没有给你写信,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快乐得无法写信,我可以向您保证。妈妈病了,我一整天都守在她的身边。晚上,我离开她以后,对无论什么事儿都没有兴趣;为了向自己证实这一天已经结束了,我很快就上床睡了。我从来没有度过如此漫长的一天。我并不是不爱妈妈,但我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我本该和德·梅尔特伊夫人一起去歌剧院的,当瑟尼骑士也该在那儿。你知道他们是我最喜欢的两个人。当我该去歌剧院的时间来到的时候,我心里禁不住感到一阵痛楚。我对一切都感到厌烦,我哭啊哭的,根本无法忍住自己的泪水。幸亏妈妈已经睡了,无法看到我的样子。我确信当瑟尼骑士一定也感到十分扫兴;但是他可以从演出的戏剧和到场的社交界人士的身上得到排解。这就大不相同了。
幸运的是,妈妈今天身体已经好一些了。德·梅尔特伊夫人要和另一位客人以及当瑟尼骑士一起前来。不过,梅尔特伊夫人总是来得很迟的。独自一个人这么长久地呆着,实在无聊。眼下还只有十一点。但我确实得练一下竖琴,而梳妆打扮也要花费一点时间,因为今天我要把头梳得好看一点。我觉得佩佩蒂嬷嬷的话说得不错,一个人一进社交界,就变得爱打扮了。我从来没有像近几天来这样想让自己的模样俊俏一点。我觉得自己并不像我过去以为的那么模样俊俏,而且,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呆在一起,一定大为逊色。比如德·梅尔特伊夫人,我就发现所有的男人都觉得她比我要漂亮。这倒并没使我感到怎么不快,因为她很喜欢我。而且她向我肯定当瑟尼骑士认为我比她要漂亮。她能把这种话告诉我,说明她相当坦诚。她看上去好像还很高兴。咳,我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准是因为她实在喜欢我!而他呢!……哦,这叫我十分开心!因此,我觉得只要望着他,就会使一个人变得漂亮起来。要不是我怕接触他的目光,我也许会一直望着他。因为每逢遇到这种情况,总叫我感到手足无措,心里好像还很难受,但这没什么关系。
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我要开始梳妆打扮了。我一如既往地爱你。
一七××年八月十四日于巴黎
第十五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您为人相当厚道,没有把我抛在悲惨的境遇之中。我在这儿的生活过于宁静,过于平淡而缺乏变化,实在叫人感到厌倦。看了您的信并知道了您在那美好的一天的详细情形以后,我屡次想找一件事作为借口,飞奔到您的脚跟前,求您为了我别对您的骑士忠贞不贰,因为他实在不配享有目前的幸福。您可知道?您已经使我嫉妒起他来了。您为什么要跟我说什么永久的决裂呢?我要取消这个在神志昏乱时发出的誓言,因为我们本来不适合发这种誓的,如果我们非得对它信守不变的话。啊,骑士的幸运不由自主地引起我的怨恨,但愿有朝一日我能在您的怀抱里对他进行报复!我承认,每逢我想到这个人不花什么心思,也不费一点力气,只是简单地听凭自己心灵的本能,就得到了我无法到手的幸福,我就十分气愤。嘿,我要破坏他的幸福……请您允许我这么做。您本人难道不感到耻辱吗?您煞费苦心地欺骗他,他却反而比您更加快乐。您以为他受到了您的束缚!实际上您却反而受到他的束缚。他安安稳稳地睡着,您却为了满足他肉体的快乐而彻夜不眠。就连他的奴隶也不过如此!
听着,我的美貌的朋友,在好几个人都得到您垂青的情形下,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嫉妒。我只把您的那些情人看成亚历山大[16]的继承者,他们几个人一起也无力维持这个以前由我独自掌管的帝国。可是如果您完全委身于他们中的某一人,如果另外有个人也像我一样幸福,那我可受不了。别指望我会予以忍耐。您要么重新接纳我,要么至少在他们当中另找一个;不要用这种排斥他人的偏爱去背弃我们相互发誓捍卫的神圣友谊。
无疑,我在爱情方面所发的怨言已经够多了。您可以看到,我同意您的看法,承认我的过错。实际上,如果陷入情网就是不占有自己想望的人就无法活下去,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牺牲自己的时间、娱乐和生命,那我的确陷入了情网。我在这方面几乎没有取得什么进展。我甚至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情况可以奉告。只有一件事叫我思考了很长时间,我不知道应该为这件事感到害怕还是抱有希望。
您是了解我的跟班的,他很会耍花招儿,真是一个喜剧里的仆人。您可以想象得到,我给他的指示是爱上那个侍女并灌醉那些仆人。这个家伙比我幸运,他已经得手了。他刚发现德·都尔维尔夫人派了她的一个仆人在打听我的行动,甚至在我早上出门散步的时候,暗地里尽力跟踪我。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原来这样一个无比端庄稳重的女子竟敢冒险去干我们都几乎不大敢干的事儿!我发誓……可是,在盘算为这条女性的诡计施行报复前,我们还是先将计就计吧。到目前为止,我外出散步,尽管引起她的怀疑,实际却没有什么目的。如今可得给它一个目的了。这事值得我专心注意,我得与您告别去仔细考虑一下。再见了,我美貌的朋友。
一七××年八月十五日,仍于××城堡
第十六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索菲·卡尔奈
啊,我的索菲,要报告的消息可真不少!也许我不应当告诉你,但我非得讲给一个人听不可;我实在没有办法。这位当瑟尼骑士……我心里乱糟糟的,简直写不下去了。我不知道从哪儿写起。我曾向你讲过我在妈妈这儿同他以及德·梅尔特伊夫人一起度过的那个美好的夜晚[17];自那以后,我就没有再向你讲过他。这是因为我不愿再对无论哪个人谈起他,然而我却老是想着他。从那时起,他变得无比愁闷,愁闷到了极点,愁闷得都叫我心里感到难受。当我问他为什么如此愁闷的时候,他说他没有感到愁闷,但我看得很清楚,实际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昨天他比往常显得更加愁闷,但他仍然客气地像平常一样跟我合唱。可是每逢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心里就十分难受。我们唱完后,他把我的竖琴放回匣子里;接着在把钥匙交给我的那会儿,他请我等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再弹弹竖琴。我一点也没有产生怀疑;我不大愿意再去弹奏,但是他一再恳求,我只好答应了。他这么做当然有他的理由。不错,我回到房间,等侍女一出去,就前去拿竖琴。我发现琴弦上夹着一封叠起来的信,信没有封,是他写的。啊!要是你知道他在信里都给我写了些什么就好了!自从我看了他的信以后,就开心得不得了,什么别的事情都不想了。我马上一连看了四遍,接着便把那封信锁在书桌里。我都背得出信的内容;我上床以后,反复背了好多遍,弄得都不想睡觉了。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他在那儿,亲口对我说着信里所写的一切。我直到很晚才睡着。刚一醒过来(那会儿还是大清早),我就又拿出他的信来,悠闲自在地再看一遍。我把信带到床上,吻了一下,仿佛……这样吻一封信也许做得不对,但我忍不住要这样。
亲爱的朋友,如今我很开心,同时也很为难,因为我肯定不应该回这封信。我明白不应该这么做,可是他要我回信;如果我不回信,他肯定会依然愁闷下去。他真是怪倒霉的!你能给我出些什么主意呢?不过你也并不比我知道更多的情况。我很想把这件事和德·梅尔特伊夫人谈一下,她很喜欢我。我很想给他一些安慰,但我不想做任何不适当的事儿。人们不是不断嘱咐我们要心地善良,可是如果对方是个男人,竟又不让我们按照心里想的去做!这是不公道的。男人难道不像女人一样也是我们周围的人,而且更是如此吗?因为说到头,我们哪个人没有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呢?而且还有丈夫。然而,如果我做出什么不适当的事儿,说不定当瑟尼本人也不会再对我抱有什么好的看法!哦,情况要是这样,我倒宁愿他愁闷下去。再说,不管怎样,我有充裕的时间。他的信是昨天写的,我并不一定要今天就写回信,况且今天晚上,我会见到德·梅尔特伊夫人。如果我有勇气的话,我会把一切都告诉她。我只要按照她说的话去做,就不会有什么可自责的地方了。说不定她会对我说,我可以稍微回复他一下,让他不再那么愁闷!哦,我真是焦虑不安。
再见了,我的好朋友。始终让我知道你的想法。
一七××年八月十九日于××
第十七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塞西尔·沃朗热
小姐,我说不上来给您写信是由于愉快还是出乎需要,在我这么做以前,先要请求您听我诉说。我觉得为了让我大胆地向您表示自己的感情,我需要您大度包容。如果我只想说明我的这种感情是情有可原的,那您的大度包容对我也就没有什么用处。说到头,除了让您看到您的产物外,我还能做什么呢?我的目光、我的窘态、我的举止,甚至我的沉默不是把一切都告诉了您?我还有什么要对您说的呢?唉,您干吗要对您所引起的感情而动气呢?把这种因为您而产生的感情再奉献给您,无疑是适当的。如果它像我的心灵一样炽热,它也就像您的心灵一样纯洁。我赏识您娇艳的容貌、迷人的才华、妩媚的风韵以及使您如此宝贵的品质变得价值无量的感人的纯真,这难道是什么重大的过错?不,当然不是。可是一个人即使没有过错,也可能会相当失意。如果您不肯接受我的敬意,那就是我会落入的境遇。这是我头一次敞开自己的心扉。如果您不出现的话,我虽然说不上怎么幸福,但心里却感到相当安宁。自从见到您以后,安宁便远远地离我而去,我的幸福也变得无法确定了。可是您却对我的愁闷感到惊讶;您问我这样的原因。有时候,我甚至好像觉得您也为此而感到苦恼。啊,只要您说上一句话,您就会造就我的幸福。但是在这么做以前,请您先想一想,一句话同样也会使我万分失意。我的命运就由您来主宰吧。由于您,我会永远幸福,或者永远痛苦。我还能把什么关系如此重大的事情交托给哪个更加亲爱的人呢?
在我结束这封信的时候,正如开始时一样,也恳求您大度包容。我曾要求您听我诉说;如今我再不揣冒昧,请求您回复我的信。假如您拒绝回信,我会认为您是觉得受了冒犯。但我的心可以保证,我对您的敬意一点也不输于我对您的爱情。
附言:您也可以采用我交给您这封信所采用的方法给我回信,我觉得这种方法既安全又便利。
一七××年八月十八日于××
第十八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索菲·卡尔奈
怎么!索菲,我还没有那么做,你就先责备起来了!我已经够心神不安的了,你却还要火上浇油。你说这很明显,我不应当回信。你说起来是很轻巧,况且,你也不知道确切的情况,你并没有亲眼目睹。我相信要是你处在我的地位,你也会像我一样这么做的。当然,在通常的情况下,是不应当回信的。你在我昨天的信里看得很清楚,我并不想回信,但我不相信有哪个人曾遇到我目前的这种情况。
况且还必须由我一个人作出决定!我本来预期在昨天晚上见到德·梅尔特伊夫人,但是她没有来。一切都像在跟我过不去。就是因为她,我才认识当瑟尼的。每次我见到当瑟尼,跟他说话,她差不多总在场。我倒不是对她心怀怨恨,但她在我陷入困境的时候却把我丢在那儿。哦,我真可怜啊!
您想象一下,昨天他像平时一样来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简直不敢看他。他无法跟我说话,因为妈妈在场。我猜到一旦他发现我没有给他回信,肯定会很生气。我不知道该采取怎样一种态度。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要不要他去给我拿竖琴。我的心怦怦乱跳,什么别的话儿都说不出来,只回答了一声“好的”。他回来的时候,情况变得更糟。我只瞅了他一眼,他并没有看我,但是他的样子看上去好像身子有病。这叫我十分痛苦。他开始给竖琴调音,然后把琴交给我,说道:“啊,小姐!……”他只说了这几个字,但那种声调却使我心慌意乱。我试弹了弹竖琴,实际却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妈妈问我们是不是要唱歌。他说身体有点不舒服,推辞掉了。我找不到什么借口,只好一个人唱。我真恨不得自己没有歌喉。我故意挑了一首自己不会唱的歌曲,因为我十分肯定,我哪一首也唱不了,会叫他们感到异常。幸好那会儿有客人来了。一听到有辆四轮马车进门的声音,我就马上不唱了,并且请他把竖琴放回原处。我真怕他也乘机离开,但是他回来了。
当妈妈跟来访的那位夫人交谈的时候,我想再瞅上他一眼。我遇到了他的目光,就无法把我的眼睛移开了。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他的泪水淌了下来,为了不让人看到,他只好把头转了过去。这样一来,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我感到自己也要哭出来了。我走出去,马上用铅笔在一张破纸片上写道:“请您不要这么忧伤。我答应给您回信。”你管保说不出这样做有什么坏处,而且那时我也实在忍不住了。我把这张纸片放在琴弦里,就像他的信一样,接着回到客厅。我感到安心了一些。我一心希望那位夫人早点离去。幸好她只是拜访一下,不久就走了。她刚出门,我就对当瑟尼说我想继续练琴,请他去把竖琴拿来。从他的神态中,我看出来他什么都没猜到。可是等到回来的时候,哦,他的样子是多么高兴啊!他把竖琴摆在我的面前,自己有意坐到妈妈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握着不放……用的是那样一种方式!……这只是短短的一刹那,但我无法跟你讲清楚这叫我感到多么欢畅。不过,我还是把手抽了回来;因此,我并没有什么可自责的地方。
现在,我的好朋友,你看得很清楚,我已经答应了他,就不能不给他回信了。再说,我也不想再让他伤心难受,因为我比他更加伤心难受。如果为了什么不好的目的,我是肯定不会这么做的。但是写封信会有什么坏处呢?特别是为了免除一个人的痛苦。叫我感到为难的,倒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这封信写好。不过,他肯定会感到这并不是我的过错。而且,我有把握,只要是我写的,就总会令他感到高兴。
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觉得我错了,就请告诉我。但我并不认为如此。随着给他写信时间的临近,我的心跳快得简直难以想象。可是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他,就非写不可了。再见了。
一七××年八月二十日于××
第十九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当瑟尼骑士
先生,昨天,您样子那么愁闷,叫我感到万分难受,因而,我只好答应给您回信。今天我仍然感到自己不应当这么做。然而我答应了,就不想说了不做。这足以证明我对您的友谊。既然您已经知道了这一点,我希望您不要再要求我给您写信。我也希望您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给您写过信;因为我肯定会为此而受到责备,而且这也会给我带来不少痛苦。我特别希望您本人不要对我有什么不好的看法;这要比任何别的事情叫我感到更为伤心难受。我可以向您保证,除您之外,我不会对任何人这么做。我十分希望您不要再像昨天那么愁闷,因为那样,就会把我见到您的愉快心情一扫而光。先生,您可以看到我跟您说得相当直率。我渴望我们的友谊一直持续下去;但是,我请您不要再给我写信了。
我荣幸地是您的……
塞西尔·沃朗热
一七××年八月二十日于××
第二十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啊,您这个骗子,为了怕我嘲笑您,竟对我甜言蜜语!好吧,我饶了您。您的院长夫人把您管得依头顺脑,您在信里写了那么多疯话,我只好原谅您了。我不相信我的骑士会跟我一样宽容大度。他这个人不会赞成我们续订契约,也不会觉得您的疯狂的想法有什么有趣的地方。然而,我还是笑了好一阵子,但只能一个人独自发笑,实在感到扫兴。假如您在这儿,我真不知道这种欢快的情绪会把我引向何处。可是,我有充裕的时间加以思考,决定采取严厉的态度。这并不意味着我永远拒绝,只是把时间推迟一下,我这么做是有道理的。也许我在这方面还表现出一些自负。一旦我行动起来,就再也不知道到哪儿才会罢手。我会重新征服您,让您忘掉院长夫人。如果我这么一个卑微的女人要使您鄙弃德行,那会引起多大的反感啊!为了避免这种危险,我开列下述条件。
一旦您占有了您那个美貌的信徒,并且能向我提供这方面的证明,那您就来吧,我就是您的人了。可是您知道,在重大的事务上,我们只接受书面的证明。凭借这种安排,一方面我成了一项奖赏,而不是一种安慰(想到这一点,叫我更加开心),另一方面,您的成功本身成了造成不忠实的一种手段,也就变得更有趣味。您就来吧,尽早来吧,把您胜利的证明给我带来,正如我们勇敢的骑士凯旋归来,把他们光彩夺目的战利品放在贵妇人的脚跟前一样。我当真很想知道一个规规矩矩的女人,在经过那样的时刻以后,还会写些什么;在她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遮蔽以后,她还会用什么来掩饰自己的言辞。我开价是否太高,得由您来判断;但是我告诉您,一点也没有减价的余地。在那个时刻到来以前,亲爱的子爵,您不应当反对我忠于我的骑士,尽兴地让他感到快乐,尽管这会使您略微有些难受。
然而,如果我德行差一点,我觉得他在目前就会有一个危险的对手,那就是小沃朗热。我对这个孩子着了迷,这是真正的恋情。除非我弄错了,否则她一定会成为一个最时髦的女子。我发现她幼小的心灵正在发展成熟,这真是迷人的景象。她已经狂热地爱上了当瑟尼,但她对此还一无所知。至于当瑟尼,虽然也对她十分钟情,但仍然带着他那个年纪的人所有的羞怯;他不敢过分向小沃朗热倾吐衷情。他们俩对我都十分崇敬。那个小姑娘特别想把心里的秘密告诉我;尤其是最近几天,我看出她心里实在非常压抑。我只要略微给她指点一下,就可以帮她一个大忙,但我并没有忘记她还是个孩子,我不愿拿自己的声誉冒险。当瑟尼跟我讲得更加明确一点;不过,就他而言,我已打定了主意,我不想听他说的话儿。至于那个小姑娘,我屡次想要把她收作我的学生,这是我渴望为热尔库尔出力效劳的地方。他在科西嘉岛要一直呆到十月,所以我有充足的时间。我觉得可以把这段时间利用一下,让我们给他提供一个完全成熟的女子,而不是一个天真幼稚的修道院学生。一个女人对这个男人充满怨气,还没有对他进行报复,而他竟敢安心地睡着,这种高枕无忧的样子是多么狂妄自大啊?听着,如果这个小姑娘眼下在我身边,我真不知道有什么话儿不会对她说。
再见了,子爵。晚安并祝您成功。不过,看在上帝的分上,向前迈出您的步子吧。想想看,要是您不能占有这个女人,别的那些女人就会因为曾经占有过您而感到羞愧。
一七××年八月二十日于××
第二十一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我美貌的朋友,我终于向前迈了一步,而且是很大的一步;这一步即便不能把我引导到最终的目的地,至少让我看清了我的路没有走错,用不着再为迷失路途而担心。我总算表白了我的爱情;尽管对方十分固执地保持沉默,但我仍然得到了可能是最不含糊、最令人得意的答复。不过,不要急于对事情作出结论,我们还是从头说起吧。
您想必记得,有人派人窥探我的活动。好吧,我要把这种令人反感的伎俩转变成让我们大家都受到教化的手段,下面就是我采取的行动。我派我的心腹到附近去给我找个需要救济的穷人。这个差使完成起来一点也不费事。昨天下午,他向我汇报说有户人家付不出人头税,法院今天上午要来扣押他们的所有动产。我查问清楚,这家人并没有那么一个姑娘或妇女,她的年龄或容貌会导致人家对我的行为产生怀疑。等我掌握了所有的情况以后,我在吃晚饭时宣布了次日要去打猎的计划。在这儿,我应当为院长夫人说一句公道话:她无疑为她先前所下的命令感到内疚。虽然她无力克服自己的好奇心,但她至少还有拂逆我的意愿的能力。明天一定天气酷热;我可能会病倒;我会什么猎物都打不到,白费力气。在跟她的这番对话中,她那两只眼睛也许不由自主地更明显地表达出内心的思想,让我相当清楚地看出,她一心希望我把她的这些牵强的理由当做正当的理由。正如您所想的那样,我绝不会听从她的意见,而大家对于打猎和猎人的轻微的非议,以及整个晚上笼罩在她那天仙似的脸上的一小片愁云都没有对我产生什么作用。有一刹那,我担心她会撤销命令,她的关怀反而会对我不利。我还是无法估计出一个女人的好奇心,我错了。我的跟班当晚就消除了我的疑虑,我心满意足地睡了。
天刚破晓,我就起身出发了。走出城堡几乎还不到五十步,我就发现那个暗探跟在我的后面。我开始打猎,穿过田野,朝着我要前往的那个村庄走去。一路上,没有别的消遣,我就让那个跟着我的家伙跑个不停,他不敢不顺着道路前行,往往只好尽力奔跑,因此他的路程是我的三倍。我让他受到这样的锻炼,自己也热得不得了,于是便在一棵树下面坐了下来。那个家伙竟悄悄溜到离我不到二十步的一个灌木丛后面,坐了下来,真是狂妄自大!有一刹那,我真想给他一枪,尽管枪里装的只是小粒铅砂,但仍足以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了解好奇心的危险。算他运气,我转而想到要实行我的计划,他不仅有用,而且也是少不了的;出于这种考虑,我并没有对他下手。
我承认我意志不够坚强……我对行善所感受到的快乐十分诧异……
这时我已经来到了村庄里,发现那儿人声嘈杂;我朝前走去,打听情况;有人把发生的事情讲给我听。我要人把收税员叫来;我出于深厚的恻隐之心,豪爽地付了五十六个利弗尔。为了这笔税款,一家五口几乎给逼得陷入一贫如洗的绝境。在完成了这个如此简单的举动后,您绝对想象不出呆在我周围的人们共同发出了何等响亮的感恩声!年迈的一家之主淌下了多么感激的泪水,片刻之前,这位老人的脸庞还因为带着绝望的充满敌意的样子而显得十分丑陋,如今却在泪水的冲刷下显得神采奕奕!我正仔细观看着眼前的景象,另外一个比较年轻的农民,手里牵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快步朝我走来,接着对他们说:“我们都跪在他的面前吧,他就是上帝的化身!”霎时间,这一家人都跪在我的膝下,把我围在中间。我承认我意志不够坚强;我的眼睛因泪水而湿润了,我心中不由自主但十分舒畅地感到一阵激动。我对行善所感受到的快乐十分诧异,我真想相信我们所谓的那些正人君子,并不像人家爱向我们说的那样有多值得称道。不管怎样,我觉得,为了这些可怜的人刚才所带给我的快乐而付给他们一些钱,是合乎情理的。我身上还带着十个金路易,就都给了他们。于是他们又开始道谢,但这一次不像先前那样悲怆感人。应急的周济会产生巨大、真正的效果,而不必要的馈赠只会引起普通的感谢和惊讶的表示。
这时,在这家人对我絮絮叨叨的感恩声中,我倒很像正演到结局那场戏的一出戏的主角。您一定看出那个忠实的暗探当然也在那群人中。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因此我挤出人群,返回城堡。经过反复思量,我对自己设想出的这个手段感到很满意。这个女人无疑值得我花费这么多心思;有朝一日,它们会成为我对她所具有的权利。如今可以说是先为她作出预付,这样我就有权心安理得、随心所欲地支配她。
我忘了告诉您,为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事物,我请那些善良的人为我的计划成功而祈祷上帝。您马上会看到他们的祷告是不是已经部分地见效了……但是刚有人来通知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我在晚餐以后再把信封好,这封信就不能及时发送。因此,后事如何,且听下次邮件分解。我真非常抱歉,因为余下的内容是最精彩的。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您占去了一点儿原本可以用来见她的愉快的时间。
一七××年八月二十日于××
第二十二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沃朗热夫人
夫人,您想必会很高兴知道德·瓦尔蒙先生的一件行为。我觉得,这件行为跟人家向您描述的他的所有那些行为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管对哪个人抱有不利的看法都十分令人难受!有些人本来具备促使大家崇尚德行所需的各种优良品质,我们却只看到他们身上的恶习,这也十分可悲!总之,您既然那样喜爱宽大为怀,那么向您提供一些理由,使您改变以前过于严厉的看法,您一定深为感激。依我看,德·瓦尔蒙先生完全有理由从您那儿得到这样的恩典,我几乎想说,得到这样公正的待遇。现在我来说一说我凭什么这样想。
今天早上,他又出门散步,这种活动可能会使人猜想他在附近一带有什么计划。您就有这样的想法,我也可能过于迅速地接受了这样的想法,为此我责怪自己。他跟我们都很幸运,尤其是我们,因为这使我们免得冤枉好人,我的一个仆人正好走的跟他是同一个方向[18];而我那应受责备但取得良好效果的好奇心也由此得到了满足。他回来告诉我们说,德·瓦尔蒙先生在××村发现了一户不幸的人家,由于无力交纳税款,家里的用具和什物都将遭到变卖。德·瓦尔蒙先生不但马上清偿了这家可怜的人的债务,而且还给了他们一笔数目可观的钱。我的仆人亲眼见到了这项善举;他还告诉我说,农民在彼此的交谈以及跟他的交谈中都说起前一天,有个仆人到村庄里了解哪家村民需要救济。按照他们的描述,我的仆人认为他就是德·瓦尔蒙先生的仆人。如果情况真是这样,那就不仅仅是因当时的场合所产生的一时的同情,而是有计划的行善,是乐善好施的表现,是出自最美好的心灵的最美好的德行。不过,不管是偶然的,还是有计划的,这总是一桩值得颂扬的善行。一叙述起这件事儿,就叫我感动得热泪盈眶。也是出于公正,我还要补充一点,他对这项善行一句话也没提;当我跟他说起的时候,他先是加以否认,后来才承认了。他好像觉得这件事儿根本不足挂齿,他的谦虚使这件事儿的价值增加了一倍。
现在,我尊敬的朋友,请告诉我,德·瓦尔蒙先生是否确实是一个永不回头的风流浪子?如果他真是那样的人,而他的举止又是这样,那么善良正直的人还能做些什么呢?怎么!恶人竟能和善人一起体味行善的神圣的乐趣吗?上帝竟允许一个高尚的家庭从一个恶棍的手里接受救济,并为此而向他表示感谢吗?上帝难道乐于从心地清白的人的口中听到对一个受到自己弃绝的人的祝福吗?不。我宁可相信他的错误虽然是长期的,但并不是永久的。我无法想象行善的人会是道德的仇敌。德·瓦尔蒙先生也许只是社交往来的危险的又一个范例。目前我就抱有这种叫我感到十分愉快的想法。这种想法一方面可以用来洗刷他在您心目中的污点,另一方面,也使我觉得把我跟您永远联系在一起的深厚友情越来越可贵。
我荣幸地是您的……
附言:德·罗斯蒙德夫人和我,我们马上就要前去看望那家善良、不幸的人,并且在德·瓦尔蒙先生之后,再为他们添加一些晚到的援助。我们会带他一块儿前去。我们至少要让那些善良的人愉快地再次见到他们的恩人。我认为,这就是我们剩下所能做的事儿。
一七××年八月二十日于××
第二十三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上封信说到我回到城堡,现在我接着往下说。
我只简短地梳洗了一下,就到客厅里去了。当地的本堂神甫正在那儿给我年老的姑妈读报,我的美人儿则在做着绒绣。我走过去坐在绷架旁边。她的目光比往常显得更为柔和,几乎露出一些温情,我马上猜到那个仆人已经向她汇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果然,我那可爱、好奇的人儿再也不能把她从我那儿刺探到的秘密保守下去,也不怕打断可敬的神甫正在进行的好似主日讲道一般的朗读,她说道:“我也有件新闻要说一下。”接着便立刻把我的那场遭遇叙述了一遍;她讲得丝毫不差,使人不禁对那个向她提供情况的仆人的智力表示赞赏。您想象得出,当时我充分表现出自己的谦逊,可是当一个女人不知不觉地对她心爱的一切表示赞美时,谁又能阻止她呢?于是我决定让她说下去。她简直好像是在颂扬一位圣人。在这段时间里,我怀着希望,留神察看着一切预示爱情的迹象:她的充满活力的眼神,她的更为随意的动作,特别是她的声调,由于明显的变调,暴露出内心的激动。她刚说完,德·罗斯蒙德夫人就对我说:“过来,我的侄儿,过来,让我拥抱您一下。”我立刻感到那个漂亮的布道者接下去也免不了要受到我的拥抱。她想要逃走,但不久还是落入了我的怀抱。她非但没有力气抵抗,就连站也几乎站不大住。我越看这个女人,越觉得她风韵迷人。她急忙回到绷架旁边,在其他人的眼里,好像又开始做起绒绣,但是我却发现她的手不住颤抖,无法继续干活儿。
午饭以后,夫人们要去看望那家受过我如此虔诚地救济的不幸的人,我陪她们前去。我就不向您描述这第二次感谢和颂扬的场面了,免得叫您厌烦。我心里只有着那个甜蜜的回忆,便催促她们早些返回城堡。一路上,我那美貌的院长夫人比平常显得更加神情迷惘,一句话也不说。我一心想要找到什么方法,好把当天那件事所产生的影响充分加以利用,就也保持沉默。只有德·罗斯蒙德夫人在说话,她只能从我们嘴里得到一两句简短的回答。我们一定叫她感到无聊,这就是我的计划,这个计划成功了。因此,一下马车,我的姑妈就回自己房间去了,把我的美人儿和我撇了下来,让我们俩单独呆在光线暗淡的客厅里。柔和昏暗的光线给羞怯的爱情壮了胆。
我轻而易举地把谈话引向我想引导的方向。那个可爱的布道者的热情要比我耍的手腕对我更有用处。她用温和的目光盯着我,说:“一个如此高尚地做好事的人,怎么能胡作非为地度过一生呢?”我回答说:“我既不配得到这样的赞扬,也不该遭受这样的指责。我真不明白像您这样聪明的人竟然猜不出我的心思。即便向您说出我的心里话会使您对我产生不好的想法,我仍然不能不这么做,因为您太值得我信任了。我不幸性格过于随和,您可以从中找到我的行为的答案。我周围都是一些品行不端的人,自己就也效法起他们的恶行来了,说不定还想超过他们,以便满足自尊心。同样在这儿,我受到体现美德的模范人物的诱导,尽管我并不指望能赶上您,至少也想紧跟在您的身后。唉!我的那件行为今天受到您的赞扬,但要是您知道了它的真实动机,也许它在您的眼中就变得毫无价值!”(您看,我的美貌的朋友,我几乎把实话说出来了!)我接着又说:“那些不幸的人得到我的帮助,并不应当归功于我。您觉得发现了一件值得称道的行为,实际上我却只是寻求一种博得好感的手段。干脆说吧,我只不过是我崇拜的神明的一个柔弱的代理人”(说到这儿,她想打断我的话,但我不给她时间)。我又补充说:“就连现在,也只是由于我意志薄弱,才泄漏了心里的秘密。我本来打算不对您讲的,我想在您始终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您的美德和您的风韵表示纯洁的敬意,我把这看成一种幸福。可是,我是不会作假骗人的;当我眼前摆着体现坦诚的模范人物时,我不会因为对您作了不正当的隐瞒而有什么自责的地方。请别以为我用一个罪恶的愿望来侮辱您。我注定会不幸,这我知道,但我把我的痛苦看得十分宝贵,因为它表明我爱得过深。我会把我的痛苦安放在您的脚下,安放在您的怀里。我会从中吸取力量来重新忍受痛苦。我会在其中获得出于同情的善意,我觉得自己得到了安慰,因为您会怜悯我。哦,您这个我所仰慕的人!听我说,可怜可怜我吧,帮帮我吧。”说着我跪在她的面前,紧紧握住她的两只手,但是她突然把手抽了出来,十指交错地蒙住眼睛,显出绝望的神情。她大声说:“啊,我这不幸的人!”接着便泪如雨下。幸好我的感情也十分投入,就也哭了起来。我重新握住她的两只手,我的泪水把它们都沾湿了。这种防范措施是相当必要的,因为她一心想着自己的痛苦,如果我不采用这种方法来告诉她,她就不会意识到我的痛苦。而且,我还可以趁此随意端详她的迷人的脸,富有魅力的泪水使那张脸变得更加好看。我的头脑发热了,我简直要把持不住了,真想利用这个机会。
我们是何等的软弱!环境的影响是多么厉害!亏得我没有忘了自己的计划,险些儿因为来得过早的胜利而无法领略长期战斗的动人之处,也无法看到痛苦的失败的详细情形;亏得我没有为年轻人的欲火所驱使,几乎让德·都尔维尔夫人的征服者所取得的成果,只是多占有一个女人的寡淡无味的好处!啊!让她投降好了,但她先得进行战斗;她是没有取胜的力量,但她应有抵抗的力量;让她从容地品味她的软弱,迫不得已地承认她的失败吧。让无名的偷猎者去伏击他偶然碰到的一头鹿好了;真正的猎手应当把猎物逼得无路可走。这个计划十分高明,对不对?不过,要是我的谨慎没有及时得到命运的帮助,也许目前我会因为没有执行这个计划而感到惋惜。
我们听到声音。有人到客厅来了。德·都尔维尔夫人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来,拿起一个烛台,走了出去。当时我只好让她这么做。来的是一个仆人。我弄清楚以后,就马上前去追她。也许她听出是我,也许是出于一种模糊的恐惧感,我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她加快脚步,不是走进而是冲进了她的房间,立刻把门关上。我走到门口,钥匙在里面。我有意不去敲门;那会为她提供一个过于方便的抵抗的机会。我想出一个简单的好主意,设法从钥匙孔朝里张望。我果然看到那个可爱的女人泪流满面,跪在地上虔诚地祈祷。她能祈求哪个神灵来保佑她呢?哪个神灵有充足的力量来抵抗爱情呢?如今她寻求什么外来的帮助都是白费力气;她的命运归我掌握。
我觉得一天里面做的已经够多了,就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给您写信。我原希望在用晚餐的时候再见到她,但她叫人来传话说她身体有些不舒服,已经上床睡了。德·罗斯蒙德夫人想上楼去看她,但狡猾的病人借口头痛,谁都见不了。您想象得到,晚餐后我并没有呆上多久,我的头也痛起来。回到我的房间,我写了一封长信抱怨她对我这样苛刻,接着便上床就寝,打算今天上午把信交给她。我睡得很不好,您从这封信所写的日期时间上就可以看出来。我起床把信重新看了一遍,发现自己不够小心谨慎,信里表现出来的热情胜过爱情,气恼多于忧伤。必须把信重写一下,但我得更加冷静一些。
我看到天已蒙蒙亮了,希望清晨的凉爽会给我带来睡意。我要重新上床歇息。不管那个女人有多大的影响力,我答应您,我不会老是把她放在心上,弄得都没剩下多少时间来想您。再见了,我美貌的朋友。
一七××年八月二十一日清晨四时于××
第二十四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啊,夫人,请您出于怜悯,抚慰一下我的烦乱不安的心灵吧。请告诉我,我应当对什么怀有希望,对什么感到担忧。身处极端的幸福和极端的不幸之间,心里却并不明朗,真是一种无比痛苦的折磨。为什么我要和您说那些话呢?为什么我无法抵制您的那种强烈的魅力,要把内心的想法向您吐露呢?我原来满足于默默地对您仰慕,至少可以体味我的爱情;这种没有被您的痛苦形象所搅乱的纯洁感情,足以叫我感到无比幸福。可是,自从我看到您流下的滚滚泪水,听到您说出那句令人不忍耳闻的“啊,我这不幸的人”以后,这种幸福的源泉就成了绝望的源泉。夫人,这句话会在我的心中长久地回响。出于何种噩运,最甜蜜的感情怎么竟然只引起了您的恐惧?您究竟害怕什么呀?唉,该不是害怕跟我一起感受这种感情吧。您的心我实在不大了解,它并不是为爱情而生的。我的心尽管不断受到您的诋毁,却是唯一富有同情心的。您的心简直冷酷无情。否则,您对那个向您诉说他的痛苦的不幸的人,就不会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肯说;您就不会在他只有见到您才感到愉快的时候避而不见;您也不会这么残忍地拿他的焦虑当作乐趣,一边派人通知他您病了,一边却又不让他去探视您。您应当感到,夜晚就您来说,只是十二个小时的睡眠,而对他却意味着极为漫长的痛苦。
告诉我,凭什么我该受到这种令人忧伤的严酷的待遇?我并不害怕由您来作出评判:我究竟做了什么?我只不过没有压制住一种不由自主的感情;这种感情由您的美貌而产生,因您的德行而变得无可厚非,始终为一种敬意所控制,老实地承认这种感情是出于信任,而不是出于希望。您本人似乎也允许我表示这样的信任,而我就毫无保留表示了出来,难道您要辜负这种信任吗?不,我无法相信这一点。那就等于假定您犯了一个过错,而一想到在您身上发现一个过错,我心里就受不了,就会收回我对您的责备。我可以把这些责备的话写下来,但心里可不能这样想。唉,让我相信您是完美无瑕的吧。这就是我剩下的唯一的乐趣。请您宽厚地对我表示关心,来证明您是个完美无瑕的人吧。哪个受过您救济的不幸的人像我这样需要得到您的救济啊?您让我陷入了神志昏乱的境地,不要就这么抛下我不管。把您的理智借给我吧,因为您已夺去了我的理智;在训斥了我以后,您要开导我,从而完成您的工作。
我不想欺骗您,您是战胜不了我的爱情的,但您可以教我怎么控制这种爱情。您可以对我的行动进行引导,对我的言辞加以指点,这样,您至少可以使我不致陷入那种惹您生气的十分倒霉的境地。特别请您消除这种令人陷入绝望的惶悚。请告诉我,您原谅我,您怜悯我。让我确信您的宽容吧。您绝对不会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完全对我表示宽容,但我恳求得到我需要的那点儿宽容。您总不会拒绝吧?
再见了,夫人。请您仁慈地接受我感情上的敬意;这无损于我对您的崇敬之情。
一七××年八月二十日于××
第二十五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下面是昨天的简报。
十一时我走进德·罗斯蒙德夫人的房间,在她的帮助下,我给带去见那个装病的女人;她仍然躺在床上,两只眼圈黑黑的;我希望她跟我一样没有睡好。德·罗斯蒙德夫人离开了一会儿,我抓住这个机会把信交给她,她不肯接信,我就把信放在床上,接着我谦恭有礼地把我的老姑妈的坐椅挪挪近,因为她很想挨近她的亲爱的孩子。这样一来,床上那个女人只好把信收了起来,免得出乱子。那个女病人一时轻率,说她感到有点发烧。德·罗斯蒙德夫人就请我为她号脉,同时把我的医学知识吹嘘了一番。于是我的美人儿有了双重的忧虑,一方面只好把她的胳膊交给我,另一方面又感到她的小小的谎言马上会给拆穿。我一只手抓住她伸给我的手,握得紧紧的,另一只手则抚摸着她的肌肤润泽的浑圆的胳膊。狡黠的女人什么话都不回答。于是我在松开手的时候说:“脉搏根本没有一点不正常。”我猜到她的目光一定会变得很严厉;为了处罚她,我不去接触她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她说她想起床,我们就离开了。午饭的时候,她露面了;饭桌上气氛阴沉。她宣布说她饭后不去散步,这无异于告诉我,我没有机会跟她说话。我觉得我应当在这个当口儿发出一声叹息,射出饱含痛苦的目光。无疑,这正是她所预料到的,因为,一天当中,只有在这个时刻,我的目光才跟她的目光相遇。尽管她举止稳重,但她也像别的女人那样,会耍一些小花招。我找到一个机会问她是否愿意把我的命运告诉我。我有点儿惊讶地听见她回答说:行,先生,我已经给您写了信。我迫不及待地想拿到这封信,但不知是出于狡猾,还是出于笨拙,或是羞怯,她一直到晚上要回房间的时候才把信交给我。我把她的这封信跟我那封信的草稿一块儿寄给您。您看一下,再作出判断。您看她是何等的虚伪!竟然断言她没有感到一点爱情,我却可以肯定情况正好相反。要是我往后欺骗她,她一定会口出怨言,而她如今却毫无顾忌地先骗起我来了!我的美貌的朋友,最机敏的男子目前依然只能去迁就最诚实的女子的立场观点。因为这位夫人喜欢装出神色严峻的样子,我就只好假装相信这些颠三倒四的话,假装做出由于绝望而疲软委顿的神气!对于这种卑劣的伎俩,怎么能不设法加以报复!……啊,等着瞧……再见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写。
对啦,您把那个无情女子的信寄回给我;说不定往后有一天,她希望这些废纸受到珍视,一切都得合乎规矩。
我不跟您谈小沃朗热了,下封信再说吧。
一七××年八月二十二日于城堡
第二十六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先生,要不是我昨天傍晚的愚蠢行为逼得我今天要向您作出解释,您肯定不会收到我的信的。不错,我哭了,这我承认。您十分仔细地援引的我的那句话,可能也是我脱口说出来的。眼泪您看见了,话您也听到了,因此得向您解释一下。
我素来只会令人产生正当的感情,素来只听到一些不会叫我脸红的话,因而素来享受着一种可以说是理当享受的安宁,所以我不会隐瞒,也不会克制我的感受。您的举动叫我感到局促不安,大为震惊。一种根本不应当由我遇上的局面在我心中引起了难以言传的恐惧;说不定也由于看到我给混同于您所鄙视的那些女人,像她们一样受到轻薄的对待,从而起了反感;所有这些原因汇集在一起,就引起了我的泪水,也促使我说出那句我是个不幸的人的话儿;我认为我这么说是有理由的。您觉得这种说法表现得十分强烈,实际上,如果我的眼泪和我的话是出于别的原因,如果我不是对那些触犯我的尊严的感情表示反对,而是担心那些感情会在我的心里引起共鸣,那么,这种说法表现得肯定还是过于微弱。
不,先生,我没这样的担心。要是我有的话,我就会远远地避开您,去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为自己不幸地认识了您而哀叹悔恨。不过,尽管我确信目前我并不爱您,往后也不会爱您,也许我原来还是应当听从我的不少朋友的劝告,不让您接近我。
我曾以为,这是我唯一的过错,我曾以为您会尊重一个正派的女人,她巴不得看到您也是个正派的人,让您受到公正的待遇。她已经开始为您辩护了,而您却用罪恶的愿望去侮辱她。您并不了解我;不,先生,您并不了解我。否则,您就不会把您的过错当作您的权利;否则,您对我讲了我不该听的话,您就不会放肆地擅自再给我写一封我不该看的信。您还要求我对您的行动进行指导,对您的言辞加以指点!嗳,先生,保持沉默,忘掉这回事吧,这就是我可以给您的劝告,也是您应当听从的意见。只有那样,您实际上才有权利取得我的宽恕,甚至得到我的感谢,这都取决于您……哦,不行,不尊重我的人,我不会向他提什么要求;破坏我的安宁的人,我不会向他作出什么信任的表示。您逼得我怕您,也许是恨您。以前我可不想这样;我只想把您看作我最敬重的朋友的侄儿;我用友谊的呼声来抗击对您表示谴责的公众舆论。一切都给您毁掉了;而且,我预料到了,您并不想作出一点儿补救。
先生,我只想告诉您,您的感情触犯了我,您的这种表白是对我的侮辱。况且,我非但永远不会跟您怀有相同的感情,如果您不强制自己在这件事上保持沉默,那您就会逼得我永远不再见您。我觉得我有权利期待,甚至要求您这么做。随函附上您写给我的那封信,我希望您也答应把我的这封信还给我。因为要是一件根本不该发生的事留下什么痕迹,我会万分痛苦。我荣幸地是您的……
一七××年八月二十一日于××
第二十七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天哪,夫人,您真好!您觉得我给您写信要比当面跟您说更加容易,这真是太对了!况且,我要向您说的话很难说得出口。但您是我的朋友,对不对?哦,当然啰,我的很好的朋友!我要尽力做到不害怕;再说,我多么需要您,多么需要您出出主意啊!我心里十分苦恼,觉得好像大家都猜出了我的心思;特别是他在场的时候,人家一看我,我就脸红。昨天,您看见我哭了,那是因为我想开口和您说话,但不知什么阻碍了我;在您问我怎么回事的时候,我的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要是您不在,妈妈就会发觉我的样子,那我会怎么样?我就是这样过日子的,特别是最近四天!
就是那天,是的,夫人,我要把一切都告诉您,就是那天,当瑟尼骑士给我写了一封信。噢,我向您保证,在发现他的信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知道信里面写些什么。但是,说真的,我不能说在看他的信的时候,心里不觉得高兴。您看,我宁愿一辈子愁闷苦恼,也不愿他没有给我写这封信。可是,我很清楚,我不应当把这种心情告诉他。我甚至可以肯定地对您说,我告诉他那封信叫我感到不快,但是他说他是实在忍不住才写的,我相信他的话。我曾拿定主意不给他回信,然而我还是忍不住回了信。哦!我只给他写过一次信,而且,写这封信一部分也为的是告诉他别再给我写信了。尽管如此,他仍然一直给我写信;由于我不给他回信,我看出来他很愁闷,这叫我感到更加苦恼。因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采取什么行动,我真够可怜的。
夫人,请您告诉我,不时给他回一封信,是不是很不妥呢?只持续到他能控制住自己不再给我写信,并且保持我们以前的那种关系时为止。因为,在我看来,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我真不知道我究竟会怎么样。噢,我在看他最后那封信的时候,竟然哭得停不下来。我相当肯定,如果我还不给他回信,我们都会感到十分痛苦。
我会把他的信或者信的抄本寄给您,让您判断一下。您会发现他的要求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如果您觉得不应当回信,我答应您,我会管住自己不这么做;但我认为,您会和我一样觉得这并没什么不对。
夫人,既然谈到这件事,请允许我再向您提一个问题:人家总是对我说,爱上一个人是不好的;这是为什么呢?我向您提这个问题的原因,是因为当瑟尼骑士声称这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他说几乎每一个人都有爱恋的对象;如果情况真是这样,我看不出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不能去爱。莫非这只对未出阁的小姐是不好的?因为我曾听到妈妈说D×××夫人爱着M×××先生,她谈论的时候并没有把这当作一件非常不好的事儿。但是我肯定,一旦她察觉我对当瑟尼先生的友情,她就会对我发火。妈妈始终把我当作一个孩子看待,她什么都不对我说。我以为她把我接出修道院,是为了给我举办婚事;但目前看来,情况并非如此。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并不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您是妈妈的好朋友,也许您了解内情;如果您知道的话,希望您告诉我。
夫人,这封信写得相当长;但既然您允许我给您写信,我便利用这个机会把一切都告诉您,我信赖您对我的友谊。
我荣幸地是您的……
一七××年八月二十三日于巴黎
第二十八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塞西尔·沃朗热
唉!怎么,小姐,您始终不肯给我回信!什么都不能叫您的心软下来;每天都给我带来希望,每天又把希望随之一同带走!如果经您同意在我们之间所建立起的友谊还不足以使您对我的痛苦表示同情,如果在我经受着无法扑灭的烈火的煎熬时,您却态度冷漠,心境安宁,如果这种友谊非但不能引起您的信任,甚至都不能叫您产生怜悯,这还算什么友谊?怎么!您的朋友正在忍受折磨,而您却坐视不救!他只要求您说一句话,而您却不肯对他做出这样的表示!您要他仅仅满足于如此淡薄的感情,而就连这种感情,您还害怕向他重申您的保证!
昨天您说,您不愿意做个忘恩负义的人。嗳!小姐,请相信我,想用友谊来回报爱情,这并不是害怕忘恩负义,而只是担心显出忘恩负义的样子罢了。不过,我再也不敢跟您谈这种感情了,因为要是您对这种感情不感兴趣,那它只会成为您的负担。在我学会克制住这种感情之前,至少应当把它藏在自己的心里。我觉得这项工作无比艰难;我并不隐瞒我得使出全部的力量;我要尝试各种方法;其中最叫我痛心的一种方法,就是不时提醒自己您有一副铁石心肠。我甚至要努力少跟您见面,我已经为此在寻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怎么!我不能再保持每天见您一次的惬意的习惯!啊!至少我会始终为此而感到惋惜。最深切的爱情的代价将是永恒的不幸。既然您有这样的意愿,这就是您的产物!我觉得我再也无法重新得到我今天失去的幸福。只有您天生合乎我的心意;要是我可以发誓只为您而活着,那该多快活啊!可是您不肯接受我的誓言;您的沉默充分向我表明,您的心丝毫没有为我向您求情。这既是您冷漠无情的最确凿的证明,又是您对我表态的最残忍的方式。再见了,小姐。
我再也不敢妄想得到您的回信。假如一个人有爱情,就会急切地回信;有友谊,就会愉快地作出答复;哪怕只有怜悯,也该客气地给个回音。可是,怜悯、友谊和爱情对您的心却是同样地陌生。
一七××年八月二十三日于巴黎
第二十九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索菲·卡尔奈
索菲,我早跟你说过,在有些情况下是可以写信的;如今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责怪自己听了你的话儿,让我们,也就是我和当瑟尼骑士都遭受了莫大的痛苦。说明我有理的证据就是德·梅尔特伊夫人最终跟我的想法相同,而她肯定对这种事儿十分清楚。我把一切都对她说了。开始她和我讲的话与你一样,但是在我把一切都对她解释以后,她承认情况大不相同了。她只要求我把我跟当瑟尼骑士两个人来往的所有信件都拿给她看,以便确定我只说自己应当说的话儿。因此,目前我心定了。天哪,我多么喜欢德·梅尔特伊夫人!她真好!她是一个十分值得敬重的女子。因此,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要给当瑟尼先生写信了,他会多么开心啊!他还会喜出望外,因为至此为止,我只跟他谈我的友谊,而他却老是要我谈我的爱情。我觉得这实际上是一回事;但我还是不敢谈,他却执意要我谈。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德·梅尔特伊夫人,她说我做得对;一个人只有在身不由己的时候才可以承认有了爱情。而我相当肯定,我再也不能长久地约束自己了。说到头,这是一回事;而他会为此而更加高兴。
德·梅尔特伊夫人还跟我说,她会把一些谈论这一类事的书借给我,这些书会让我明白应该如何应付,如何把信写得更好。你看,她把我的缺点都讲给我听,这就说明她有多喜欢我;她只嘱咐我别跟妈妈谈这些书,因为这会显得好像觉得她对我的教育过于忽略,会惹得她不快的。哦!我什么都不会告诉她的。
一个几乎与我没有亲戚关系的女人竟比我的母亲更加关心我,这真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儿!我认识她真是无比幸运!
她还向妈妈提出,后天她要带我到歌剧院去,就坐在她的包厢里。她跟我说包厢里就只有我们俩,我们可以只管讲话,用不着害怕有人听见。这一点比去歌剧院看戏更叫我喜欢。我们还可以谈谈我的婚事,因为她告诉我,我确实就要结婚了,但这件事,我们没能多说。不过,妈妈到现在仍对我只字不提,这不是很奇怪吗?
再见了,索菲,我要给当瑟尼骑士写信了。哦,我真高兴。
一七××年八月二十四日于××
第三十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当瑟尼骑士
先生,我终于同意给您写信,并且向您保证我的友谊,我的爱情,因为没有这种感情,您会十分苦恼。您说我没有一颗善良的心;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您错了;希望目前您不会再有什么怀疑了。您曾因为我不给您写信而忧伤,您以为我就不为此感到痛苦吗?这是因为我无论如何不愿意做任何不该做的事儿;假如我能约束住自己的话,我也肯定不会承认我的爱情。可是,您的愁闷实在叫我太难受了。我希望如今您不再感到愁闷,我们都变得十分快乐。
我期望今晚愉快地见到您,也期望您早些来;您来得总不像我希望的那么早。妈妈在家里吃晚饭,我想她会请您留下来陪她。我希望您不会像前天那样,另有约会。您去吃晚饭的那个地方,是不是怪有意思的?因为您很早就去了。不过,我们还是别谈这件事了。既然如今您知道我爱您了,我就希望您能尽可能地跟我呆在一起,因为只有跟您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到开心。但愿您也和我一样。
如今您仍然显得很愁闷,我很难受,但这并不是我的错。等您一来,我就会要求弹一下竖琴,好让您马上拿到我的信。我没有更好的方法。
再见了,先生。我很爱您,真心实意地爱您。我越是对您这么说,心里就越高兴。我希望您也同样如此。
一七××年八月二十四日于××
第三十一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塞西尔·沃朗热
是的,我们无疑是快乐的。我的幸福十分牢靠,因为我为您所爱;您的幸福也永远没有尽头,只要它跟我那受您激发的爱情一同持续下去。怎么!您爱我,您再也不怕向我保证您的爱情!您越是对我这么说,心里就越高兴!我看了您亲笔写的我爱您这句亲切动人的话以后,好像听到您那美丽的小嘴也在重复这样的表示。我看到您的那双迷人的眼睛正瞅着我,脉脉含情的,显得更加娇媚。您要永远为我而活着,我得到了您这样的誓言。哎!请您也接受我的誓言,我要把整个生命都奉献给您的幸福。请接受吧,并请放心我绝不会背弃这个誓言。
昨天真是快乐的一天!唉!为什么德·梅尔特伊夫人不是每天都有秘密话要对您的妈妈说呢?为什么我的甜蜜的回忆老要受到我们必须束手束脚的念头干扰呢?为什么我不能始终握着那只写了我爱您的好看的手,把它亲吻个遍呢?为什么我不能用这种方式来对您不肯向我表示更大的爱意加以报复呢?
请告诉我,我的塞西尔,在您的妈妈回来以后,在我们由于她的在场而只好彼此冷漠地望着对方的时候,在您无法再以保证您的爱情来安慰我的时候,您对自己不肯给我一些爱情方面的证明就不感到遗憾吗?“吻他一下就会使他更加快乐,而我却剥夺了他的这种幸福。”您就没有这样想过吗?答应我吧,我的可爱的朋友,下次一有机会,您不要那么严厉。只要您答应这一点,我就有勇气去经受环境给我们造成的各种障碍;同时因为确信您也与我一样感到惆怅,至少可以减轻一点这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再见了,我的娇艳可爱的塞西尔。到了我该去您家的时候了。要不是为了前去见您,我根本不可能停下笔来。再见了,您这个我无比心爱的人儿!您这个越来越叫我倾心相爱的人儿!
一七××年八月二十五日于××
第三十二封信德·沃朗热夫人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夫人,您是要我相信德·瓦尔蒙先生的道德吗?我承认这一点我无法确定;要我只凭您向我叙述的那桩事就断定他是个好人,正如要我听说一个大家公认的好人犯了过错以后就认为他是个坏人一样困难。无论在好人还是坏人身上,人性都不是绝对的。泼皮无赖有他的长处,就像正人君子也有他的弱点一样。这条真理我觉得无庸置疑,因为正是从这条真理出发,我们才有必要对坏人像对好人一样表示宽容;因为这条真理可以防止好人骄傲,也可以免得坏人沮丧。您肯定会觉得我倡导宽容,目前却不好好身体力行;不过,要是这种宽容导致我们对坏人跟好人都一视同仁,那我就把这种宽容看作危险的弱点。
我不敢冒昧揣测德·瓦尔蒙先生的那项行为的动机;我愿意相信行为的动机跟行为本身一样值得称赞。可是他一生中给各个家庭带来的纠纷、羞辱和丑闻还嫌少吗?只要您愿意,您可以去听听接受他帮助的那个不幸的人的话;但这并不妨碍您去聆听成百个受过他蹂躏伤害的人的哭声。就算如您所说,他只是社交往来的危险的一个范例,难道他本人就不完全是一个危险的关系吗?您猜想他可能浪子回头吗?让我们考虑得更远一些,假设真的出现这种奇迹。难道反对他的公众舆论就不存在了吗?难道这种舆论还不足以约束您的行动吗?只有上帝才能在一个人悔过时赦免他的罪过,因为上帝可以看透人的心灵,而凡人只能根据一个人的行为来判断他的想法;任何人一旦失去了别人的尊重,就无权抱怨别人对他必然抱有的猜疑,这种猜疑使他很难重新获得别人的尊重。特别请您想一想,我的年轻的朋友,有时候,只要您对别人的尊重显出一点儿不以为意的样子,您就会失去人家对您的尊重;您可不要认为这种严厉的态度不够公正。因为,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一个人只要有权利得到尊重,就不会放弃这种宝贵的财富;而只有不受这种强劲有力的约束限制的人,实际才更容易做坏事。要是您跟德·瓦尔蒙先生关系密切,不管这种关系多么纯洁,就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看到您为他辩护的那种热情,我很惊恐不安,因此我得赶紧抢在前面应对预计您会提出的反对意见。您会向我提出德·梅尔特伊夫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受到人家的谅解;您会问我为什么我在家里接待他;您会告诉我,他非但没有受到正派的人排斥,而且还进入了所谓上等人的圈子,甚至还很受欢迎。我觉得,对于所有这些问题,我都能作出回答。
首先,德·梅尔特伊夫人确实是个很受尊重的女人,她唯一的缺点也许就是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她是一个身手敏捷的驭手,喜爱在悬崖峭壁之间驾车疾驶,只有她的成功才说明她有道理。称赞她是合理的,效法她的样子则不免轻率;这一点她本人也承认,并为此而自责。随着见识的不断增加,她的道德原则也越加严格。我敢向您保证,她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至于我个人,跟别的人一样,我也不想多为自己辩护。我确实接待德·瓦尔蒙先生,他在各处都受到接待。社交界充满了无数矛盾抵牾的现象,这只不过是其中又添加的一种而已。您跟我都知道,我们的一生就是用来观察这些矛盾抵牾的现象,一边对其发出怨言,一边却又投身其中。德·瓦尔蒙先生很早就明白,仗着他显贵的姓氏,庞大的家产,众多讨人喜欢的长处,为了在社交界发挥影响,只消同样机敏巧妙地运用赞扬和嘲讽这两种手法就成了。谁也没有他那种两面三刀的招数:他对一个人显得殷勤可爱,却叫另一个人感到毛骨悚然。人家并不尊重他,但都奉承他。这就是他在我们这个社会圈子中的地位,我们这个社会圈子中的人都谨慎有余,勇气不足;他们宁愿迁就他,而不愿跟他交手争斗。
可是不管是德·梅尔特伊夫人,还是别的哪个女人,当然谁都不敢隐居到乡间,几乎单独跟这样一个男人呆在一起。如今居然有一个最贤淑、最稳重的女人给这样一种轻率的行为树立了榜样;请原谅我用了这个词,我是出于友谊才脱口这么说的。我的美貌的朋友,您的坦诚使您心里安然无忧,这反倒害了您。请您想一想吧,对您作出评判的人当中有一部分是些轻狂浅薄的人,他们不相信德行,因为在他们中间,找不出这样的榜样;另一部分则是些坏人,他们因为您有德行而要对您进行惩罚,就装作不相信德行的样子。请您考虑一下目前您做的事吧,就连有些男人也不敢贸然这样。事实上,在年轻人中间(德·瓦尔蒙先生已完全成为他们的权威人士),我发现最聪明的人都怕跟他显得关系过于密切;而您,您却一点也不害怕!唉!回头吧,回头吧,我恳求您……如果我的理由还不足以说服您,您就看在我的友谊的分上吧。是友谊促使我再次提出这样的恳求;让友谊使这样的恳求变得情有可原。您会觉得这样的友谊过于苛刻,我也希望用不着这样。不过,我宁可您抱怨的是友谊的关怀,而不是友谊上的淡漠。
一七××年八月二十四日于××
第三十三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亲爱的子爵,既然您惧怕成功,既然您的计划是向人提供反对您的武器,既然您只希望作战,而不怎么希望胜利,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您的行为是谨小慎微的楷模,反过来看,也是愚蠢的典范。老实对您说,我担心您产生了错觉。
我要责怪您的,并不是您一点没有利用时机。因为一方面,我也看不清楚时机是不是已经到来;另一方面,我相当明白,不管人家怎么说,失去的时机还会重新出现,而仓促的举措则会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可是,您真正的失着就是放任自己写起信来了。我看您目前未必预料到这样做会带来什么结果。顺便问一下,您是想向这个女人证明她应当依顺您吗?我觉得这只可能是感情的问题,而不会是论证的问题。要叫她接受,就得令她感动,而不是对她说理。不过,您用信去感动她又有什么用呢?因为您当时不在她的身边,无法加以利用。即便您的美好动听的词句使对方为爱情所痴迷,您以为这种痴迷会延续很长时间,以致她根本来不及仔细思考就向您承认她的爱情吗?您想一想写一封信要花多少时间,把信送到她的手里又要多少时间;再看一看,特别像您那位虔诚的女信徒那样一个有操守的女人,她是否会对一件她尽力不去想望的事儿如此长久地想望。这种做法对孩子可以奏效,因为他们在写“我爱您”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表示的就是“我依顺了”。可是我觉得,善于推理的德·都尔维尔夫人完全懂得每句话的含义。因此,尽管您在谈话中占了上风,但是她在信中又击败了您。接着,您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吗?正是由于出现争论,人家才不愿意服输。只要想方设法地寻找理由,总能找到适当的理由;把这些理由说出来后,就会坚持下去,倒不是因为这些理由正确,而是因为不想推翻自己说过的话。
而且,我奇怪您竟然没有注意到一种情况,就是在爱情上,最难做的莫过于写出自己体会不到的事。我是说要写得逼真。这并不是不去使用同样的词语,而是安排的方式有所不同,确切地说,要着意安排,仅此而已。请再看一下您的信吧。信里内容的那种安排顺序,使得每一句话都显示出您的意图。我倒愿意相信您的院长夫人在这方面并不怎么老练,因而没看出来。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一样不起作用。这就是小说的不足之处;作者尽心竭力地表现热情,而读者却仍然态度冷漠。《爱洛伊丝》[19]是唯一的例外;不管此书的作者多有才华,这种看法却始终叫我相信它的内容是真实的。谈话的时候,情形就不一样了。使用嗓子的习惯可以使谈话的声音富有情感;而泪水更增加了这样的效果;欲念和爱的神情可以在眼睛里交融在一起;最后,缺乏连贯的话语更容易造成慌乱不安的神色,这种神色才是爱情的实实在在的动人表现;特别是所爱的人就在面前,容不得我们仔细思考,只希望受到征服。[20]
相信我的话吧,子爵。人家求您不要再写信了,您就利用这个机会来弥补过失,等待谈话的机会吧。您知道吗?这个女人比我原来以为的要有力量,她防御得十分出色。要不是她的信的篇幅很长,而她那句表示谢意的话给了您继续下去的借口,她是不会露出一点儿破绽的。
我觉得还有一点可以消除您对成功的疑虑,那就是她一下子使用了太多的力量。我料定她会竭尽全力地为自己说的话辩护,因而就没有什么剩余的力量来保卫自身了。
我把您的两封信寄还给您,如果您小心行事,这将是幸福的时刻来临前的最后两封信。时间已经很晚了,不然,我就会跟您谈谈小沃朗热了。她进步得很快,我对她十分满意。我相信我会比您先取得结果,您应当为此而深感羞愧。今天就再见了。
一七××年八月二十四日于××
第三十四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您说得真是妙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但是为什么您要费这么大劲儿去证明众所周知的事呢?为了在爱情上取得快速的进展,谈话要比写信有用;这大概就是您的信的主要内容。哎呀,这只是引诱异性的技巧的最简单的基本知识。我只想指出您对这项原则只提出了一个例外,实际上有两个。孩子们是出于羞怯而采用写信这种办法,出于无知而委身于人;除了她们以外,还应加上有才学的女子,她们出于自尊而动笔写信,由于虚荣而落入陷阱。比如,德·B××伯爵夫人在接到了我给她的第一封信后毫无困难地就作了回复,我相当肯定,当时就跟我对她一样,她对我也没什么爱情;她只发现这是一个机会,可以用来谈论一个使她显得很有脸面的话题。
不管怎样,一个律师会告诉您,这项原则对目前的问题并不适用。您猜想我可以在写信跟谈话之间作出选择,其实情况并不是这样。自从十九日的事件以后,我那无情的女人采取守势,开始避免与我见面,她这一手叫我无法使出我的招数。事情已经达到了这样一种程度,即如果这种情形继续下去,她就会逼得我要认真地思考究竟采取什么方式来重新取得优势;因为我当然不愿意以任何方式被她击败。就连我的信也引起了一场小小的冲突:她并不只是满足于不给回信,甚至拒绝把信收下。每一封信都得采用一个新的计谋,而且并不一定成功。
您还记得我把第一封信交给她是采用了多么简单的方法;第二封信也并不怎么困难。她要求我把她的信还给她,我却换了把我的信交给她,她一点儿也没有产生怀疑。可是,她执意不肯收我的第三封信,这也许是由于受到作弄而感到气恼,也许是由于任性,也许最终是出于道德上的考虑,因为她一定会迫使我相信这一点。不过我希望她往后会改变态度,因为她这样拒绝收信险些使她陷入困境。
我直截了当地把这封信交给她,她不肯接受,我并不感到怎么吃惊,因为要是她接受了,那就意味着她已经有几分应允了,而我预计会遭到时间更长的抵抗。这番试探只是顺便尝试一下,接着,我就把这封信套上一个信封,趁她正在梳妆打扮,德·罗斯蒙德夫人和侍女也都在场,差遣我的跟班去把信交给她,并且吩咐我的跟班对她说,这就是她向我要的信。我早就猜到要是她不肯收信,就得作出解释,而她是害怕作出这种引起人家议论的解释的。果然,她收下了这封信。我派去的使者还奉命注意她的神色;他善于察言观色,他只看见她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显出窘困而不是恼怒的样子。
我当然感到很高兴,她要么把信留下来,要么把信还给我,但如果她想这样,她就得单独跟我见面,这就给了我跟她交谈的机会。约莫一个小时以后,她的一个仆人来到我的房间,代表他的女主人交给我一个跟我的封套式样不同的封套,我认出来上面所写的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笔迹。我连忙拆开……里面就是我的那封信,没有拆开,只是对折了一下。我猜她是生怕我不像她那样对闹出事来充满顾虑,才采用了这个恶毒的花招。
您是了解我的;我用不着向您描述当时我的愤怒。然而,必须保持冷静,寻找新的方法。下面就是我想出来的唯一的方法。
这儿每天早上都有人上邮局去取信,邮局离这儿大概有四分之三里[21]路。为了信的收发,我们使用一个顶盖类似教堂捐款箱的箱子,邮局局长和德·罗斯蒙德夫人各有一把钥匙。白天,大家可以随意把信放进箱子,晚上就把箱子里的信件送到邮局,早上再去取那些寄到的信。所有的仆人,不论是外来的,还是家里的,都干这项差使。那天并没轮到我的仆人,但是他担负起这项差使,借口说他正巧有事要去那边。
这时我写了封信。写地址的时候,我改变了自己的笔迹;在信封上,我相当成功地伪造了第戎的邮戳。我所以挑选这个城市,是因为我觉得,既然我要求取得跟她丈夫同样的权利,从同一个地点来信就更加好玩;同时也因为我的美人儿整天都说她希望收到从第戎寄来的信。我觉得应当给她提供这样的快乐。
采取了这些防范措施以后,把这封信跟别的信混在一起,就变得很容易了。使用这种方法,我还可以得到一项好处,就是亲眼见到收信时的情景。因为按照这儿的习惯,大家要聚在一块儿吃早饭,等到信来了才各自离开。信终于来了。
德·罗斯蒙德夫人打开了箱子。“第戎来的,”她说道,一边把信交给德·都尔维尔夫人。“这不是我丈夫的笔迹,”德·都尔维尔夫人焦急不安地说,一边赶紧拆开封口。只瞅了一眼,她就明白了;她的脸色变得那么厉害,连德·罗斯蒙德夫人也发觉了,问她说:“您怎么了?”我也走过去,说道:“这封信就这么吓人吗?”羞怯的女信徒不敢抬起眼睛,一句话也不说,为了掩饰窘态,她装出看信的神气,实际上她根本看不下去。看到她心绪不宁的样子,我暗自高兴,不会不乐意再逼近一步,就又说:“您的样子宁静了一些,看来这封信只是叫您感到惊讶,却并不怎么让您痛苦。”这时她为内心的愤怒所激发,不再那么谨慎小心了。她说道:“信里说的都是一些令我反感的话,我很诧异,竟有人敢这样给我写信。”“是谁啊?”德·罗斯蒙德夫人插进来问道。“信上没有署名,”怒气冲冲的美人儿回答说。“但这封信跟写信的人都同样受到我的鄙视。你们要是不再跟我提这件事,我将感激不尽。说着,她撕掉了那封放肆无礼的信,把碎纸片放进口袋,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尽管她动怒了,但仍然把我的信收下了。我相信她的好奇心会使她把整封信看完。
叙述这一天的详细情况会把话扯得太远。我把两封信的草稿一并附上,您就会跟我一样知道详情。如果您想了解我的通信内容,您就得习惯于辨认我的底稿。因为我随怎么样也不想再抄一遍,那太叫人感到腻味了。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
一七××年八月二十五日于××
第三十五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夫人,我应当依从您的意思;我必须向您表明,虽然您喜欢认为我身上有不少过错,但是我至少还相当知情识趣,不会让自己遭受抱怨;我至少也有足够的勇气,来让自己承受最痛苦的牺牲。您命令我保持沉默,忘掉这回事!好吧!我会迫使我的爱情保持沉默;如果可能,我也要忘掉您对我的爱情所表现出的严酷的态度。当然,我想赢得您的欢心并不等于我有权利这么做;同时我也承认,我需要您的宽恕也并不意味着我有资格取得这样的宽恕。可是,您把我的爱情看作对您的侮辱;您忘了,假如这样的爱情是个过错,那您就既是这个过错的原因,又是可以为它申辩的理由。您也忘了,我已经习惯于向您敞开胸怀,即使这样把心里话说出来会对我不利,我也无法再对您隐瞒充满我内心的感情;这是我真心诚意的结果,您却把它看作放肆无礼的产物。我对您怀有最深切、最恭顺、最真诚的爱情,而我得到的结果只是被您赶得远远的。您最后还向我谈到您的憎恨……受到这样的对待,有哪个别的人会不抱怨呢?只有我完全服从;我忍受着一切,却没有一句怨言;我受到了您的打击,却仍然对您充满爱慕之情。您对我具有不可思议的影响,因而您成了我的感情的绝对的主宰;我的爱情之所以仍在抵抗,没有被您摧毁,那是因为它是您的成果,而不是我的产物。
我并不要求您改变主意,我根本不抱这样的奢望。我甚至也不期望得到您的怜悯,您过去有时表现出对我的关心,这倒曾使我希望得到这样的怜悯。但我承认,我觉得可以要求您主持公道。
夫人,您告诉我,有人竭力破坏您对我的看法。倘若您当初听信了您的朋友的劝告,您甚至不会让我接近您,这是您的原话。这些好心的朋友究竟是谁啊?这些道德观如此苛刻、态度如此严厉的人想必会让人家说出他们的姓名,他们想必不会愿意躲藏在阴暗的场所,跟那些卑劣的恶意中伤的家伙混在一起。我不会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以及他们对我的非难。想想吧,夫人,我有权知道这些情况,因为您是根据他们的观点来对我作出评价的。要判决一个罪犯,就应当告诉罪犯他犯了什么罪,告发他的人是谁。我并不要求别的恩典,我要提前为自己辩护,并迫使他们收回自己所说的话。
也许我对公众的毫无意义的喧嚷过于藐视,根本不把这些闹哄哄的声音放在心上,但是您的赏识在我看来却并不如此。我用整个生命来博得您的赏识,因而我是不会让它白白地被他人夺走的。这种赏识对我显得特别宝贵,正是由于它,您才会向我提出如今您还害怕提出的要求。按照您的说法,这个要求会让我有权利得到您的感谢。啊!我根本不要求您表示感谢,相反,如果您能给我提供一个叫您高兴的机会,我觉得我倒应该感谢您呢。因此请您比较公正地对待我吧,不要再把您想要我做的事儿瞒着我。如果我猜得出来,我就不会要烦劳您说出口来了。让我既能愉快地见到您,又能幸运地为您效力,这样我对您的宽容大度一定深为庆幸。谁能阻拦您这么做呢?我希望,您不是担心遭到我的拒绝吧?要是您有这样的担心,那我就无法为此而原谅您。不把您的信还给您,并不意味着拒绝您。我比您更希望这封信对我不再有什么用处;但是我惯于相信您有一颗十分柔和的心,所以只有从这封信里,我才能看到您乐意让我看到的模样。当我发誓要让您动情的时候,我从这封信里便看出您是不会答应的,而只会远远地避开我;当您身上的一切加深了我的爱情,并且表明这种爱情无可非议的时候,又是这封信提醒我说,我的爱情是对您的亵渎;当我见到您,觉得这种爱情是至高无上的福分的时候,我需要看一下您的信,这样就觉得这实在只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您现在可以理解,我最大的幸福就是能把这封给我带来不幸的信还给您;再向我索回这封信,就是让我不再相信这封信的内容。我巴不得把这封信还给您,我希望您对此不要有什么怀疑。
一七××年八月二十一日于××
第三十六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盖有第戎邮戳的信)
夫人,您一天比一天更为严厉,请恕我冒昧说一句,您害怕的似乎是宽容大度,而不是不够公正。您不听我的解释就对我加以指责,您想必一定觉得,不看我信上写的理由,要比回答这些理由更不费事。您执意不肯收下我的信,轻蔑地把我的信退还给我。我唯一的目的只是想让您相信我的诚意,就在我这么做的时候,您却逼得我只好运用计谋。您使我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无疑这一点就足以让您原谅我采用的方法。况且由于我感情真诚,确信只要让您充分了解这种感情,就会得到您的认可,所以我觉得不妨耍上这么一个小小的花招。我也冒昧地认为您是会原谅我这么做的,而且您对下面这一点也不会感到怎么奇怪,即爱情总能巧妙地表现自己,而冷漠的意中人往往难以将其排斥。
夫人,请允许我向您完全敞开我的心扉。我的心是属于您的,您应当了解它。
我来到德·罗斯蒙德夫人府上的时候,完全没有预料到等待着我的是什么命运。我并不知道您在这儿,而且我要以我特有的真诚补充说,就算我知道您在这儿,我的安定的心神也不会受到搅扰。这倒并不是因为我不愿对您的美貌作出谁也无法拒绝的正确评价,而是因为我一向只感受到肉体的欲望,只沉湎于很有希望获得满足的肉体的欲望,我还没有体味到爱情的痛苦。
德·罗斯蒙德夫人一再要求我在这儿盘桓一阵子,这是您亲眼看到的。那时我已经跟你们一起过了一天,然而,就为了,或者我认为就为了向一位可敬的亲属表示敬意所有的那种十分自然、合乎情理的快乐,我依从了。这儿的生活跟我习惯的生活无疑有很大的不同;但我一点没费什么力气就适应了。我不想深入了解我身上发生变化的原因,我把这种变化都归功于我的随和的性格,我想早先已经向您谈过我的这种性格了。
不幸的是(为什么这非得成为一桩不幸呢?),经过对您更深的了解以后,我立刻意识到,您那原来唯一叫我感到惊讶的娇艳迷人的容貌,实际上只是您身上的众多优点中最微末的一点;您那卓越非凡的心灵惊动也迷惑了我的心灵。我欣赏美貌,但更崇仰德行。我当时并不谋求得到您,而只是努力地要使自己配得上您。我要求您对过去加以宽恕,同时也渴望您对未来表示赞同。我在您的言谈中寻找这样的意思,在您的目光里窥探这样的神色;从您的目光里射出一种毒素,这种毒素因为无意地散发以及毫无戒备地接受而变得更加危险。
于是我懂得了爱情。但我一点也没有为此而抱怨!我决定把爱情埋藏在永恒的沉默之中;我毫无畏惧、毫无保留地沉浸在这种甜蜜的感情里。它的影响一天天地增强。见到您原来是一种愉快,不久就转变成一种需要。只要您离开一会儿,我的心就愁闷得直抽搐;听到您回来的声音,我的心又高兴得直扑腾。我似乎只是靠了您、为了您才活在世上。然而,我恳求您回答:在欢快、嬉笑的游戏中,或者在气氛严肃的谈话中,我可曾脱口说过一句泄露我内心的真实想法的话?
最后,来到了我的不幸开始的那一天;由于不可思议的命运,一件善良的行为竟成了我的不幸开始的信号。不错,夫人,就是在受到我救济的那些不幸的人中间,您使一颗早已为爱情所陶醉的心彻底迷失了方向,当时您充满了可贵的同情心,这既使您的美貌变得更加艳丽,也为您的德行增添了价值。也许您还记得,当天回来的时候,我是多么心事重重!唉!我是在尽力克服一种我越来越难以控制的倾向。
我在这场双方力量强弱不等的斗争中耗尽了精力以后,一个出乎我预料的偶然的机会又使我单独跟您呆在一起。我承认那会儿我支持不住了。我那感情过于饱满的心灵再也无法容纳其中的话语和泪水。但这难道是一种罪恶吗?就算是的,我已经经受了十分可怕的煎熬,这样的惩罚难道还不够吗?
我为毫无希望的爱情所折磨,恳求您的怜悯,而得到的却是您的憎恨。见到您成了我唯一的幸福,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四处寻找您,但我又害怕接触您的目光。您叫我陷入了痛苦难熬的境地,身处这种状况,白天我强颜欢笑,夜晚我尽情发泄自己的痛苦。而您却宁静安详,您对这种痛苦的了解只是为了造成痛苦,并且暗自得意。然而,发出怨言的是您,请求原谅的却是我。
夫人,这就是您所谓的我的过错的实情,把我的过错称作我的不幸,也许更为恰当。纯洁真挚的爱情、始终不变的敬意、彻头彻尾的服从,这就是您使我产生的感情。我并不害怕把这些感情奉献给上帝本身。您呢,是上帝最美好的造物,请您也效法他的样子宽大为怀吧!请想一想我的难熬的痛苦;特别请想一想,您已使我处于绝望和无比的幸福之间,从您嘴里说出来的头一句话就将永远决定我的命运。
一七××年八月二十三日于××
第三十七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沃朗热夫人
夫人,我听从您出于友谊给我的劝告。我习惯于在所有的事情上都依从您的意见,我相信这些意见都有充足的理由。我甚至承认德·瓦尔蒙先生确实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如果他装出在这儿表现出的那副样子,而同时又是您所描绘的那种人。不管怎样,既然您这么要求,我就要把他打发走;至少我要尽力这么做。因为事情往往实际上应当十分简单,但采取的形式却令人为难。
我总觉得对他的姑母提出这个要求并不切实可行;这会使他们俩都不愉快。我也无法毫不踌躇地打定主意自己离开这儿。因为除了我向您说过的有关德·都尔维尔先生的理由外,如果德·瓦尔蒙先生因我的离去而动气(很可能会这样),他要跟着我去巴黎不是也很方便吗?他这样返回巴黎,我就成了,至少看上去我成了他返回巴黎的原由。这不是要比我们在乡间的会面更叫人感到奇怪吗?在乡间,大家都晓得这儿是他的亲戚家,也是我的朋友家。
因此,我唯一所能采取的办法就是要他答应甘心情愿地离开。我觉得这个提议很难说得出口;可是,既然他似乎一心要向我证明他确实要比人们所想象的正派,我还是有取得成功的希望。我甚至乐意尝试一下,也乐意有机会来判断一下,真正品德高尚的女子是不是像他常说的那样,过去从未抱怨过他的举动,往后也决不会如此。如果他像我希望的那样离开,那肯定是出于对我的考虑;因为我相信他本来打算在这儿度过大半个秋天。如果他拒绝我的要求,执意要留在这儿,那我向您保证,我总会及时地离开的。
夫人,大概这就是您出于友谊要求我做的一切。我急切地要满足您的要求,并且向您表明,尽管我曾热情地为德·瓦尔蒙先生辩护,但我仍然随时打算听取朋友的劝告,并照着他们的劝告去做。
我荣幸地是您的……
一七××年八月二十五日于××
第三十八封信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亲爱的子爵,您的巨大的邮包刚刚寄到。要是邮寄的日期是准确的,那我应当早二十四个小时收到。不管怎样,如果我这会儿看信,那就没有工夫给您回信了。因此,我倒更想就告诉您邮包已经收到,然后我们再谈谈别的事儿。这倒不是说我本人有什么事儿要跟您说;秋天到了,巴黎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像个人样的男子。因此,一个月来,我安分守己得要命;除了我的那位骑士,所有别的人都对我的忠贞的表现感到厌倦。由于无事可做,我就拿小沃朗热来消遣;我想要跟您谈的就是她。
您可知道,您不负责照看这个孩子,这样受到的损失要比您所以为的大得多?她真是迷人可爱!她既没有坚强的性格,也没有什么道德准则;您可以想象一下跟她交往该是多么愉快和方便!我不相信她在感情方面会有什么出众的表现;但她身上的一切都显露出她的感觉极其敏锐。她既无聪明才智,也不心思细腻,但她有一种天生的作假的能耐,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有时候,这种能耐叫我都感到吃惊;由于她脸上显出一副天真、老实的样子,这种能耐就更能奏效。她天生地爱对人表示亲近,有时候,我就拿这一点跟她打趣。她那小小的脑袋十分容易发热;她对自己渴望了解的事情一无所知,完全一无所知,因而显得更加好玩。她有时会十分滑稽地急躁起来;她时而发笑,时而气恼,时而哭泣,接着便请求我给她一些教导,她的那副真心诚意的样子确实迷人。说实在的,我对往后享受这份快乐的男子几乎都有一些嫉妒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告诉过您,四五天来我荣幸地成了她的密友。您猜想得到,起初我装得神色严厉,但是,我一发现她好像觉得已经用她的拙劣的理由说服了我的时候,我就装作认为她的这些理由都很充足的样子;而她则从心底里相信,能够做到这一点全靠她的口才。为了免得往后受到牵连,我必须采取这样的防范措施。我表示她可以写,也可以说我爱这两个字了;当天,在她没有觉察的情形下,我还设法安排她跟她的当瑟尼单独会面。但是,您想想看他还是那么傻,竟连一个吻都没有得到。这个小伙子还算能写美妙动人的诗句呢!天哪!这些富于才气的人真是愚蠢!这家伙已经愚蠢到了叫我感到为难的地步;因为,说到底,就他而言,我总不能领着他走啊!
目前,您可对我十分有用。您和当瑟尼相当有交情,可以取得他的信任。一旦他信任了您,我们就可以大步前进了。赶快了结您的院长夫人的事吧,因为我随怎么也不想让热尔库尔脱身。再说,昨天我还跟小姑娘谈起他;我对他作了那么生动的描绘,就算小姑娘已经嫁了他十年,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恨他。不过,我也对她讲了很多夫妻应当彼此忠贞的道理;在这一点上,谁都不如我那么严格。这样,一方面,我在她面前重新建立了我贤德的名声,这种名声可能会由于过分迁就而受到损害;另一方面,我在她心里煽起了我想让她丈夫得到的憎恨。总之,我希望让她相信,只有在她出嫁前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她才可以沉浸在爱情之中,这样她会从速决定,不要耽误时间。
再见了,子爵;我要去梳妆打扮了,一边梳妆打扮一边看您的长信。
一七××年八月二十七日于××
第三十九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索菲·卡尔奈
亲爱的索菲,我既愁闷又不安。我几乎哭了整整一夜。这倒不是因为我目前不怎么快乐,而是我预见到这种快乐不会持续多久。
昨天,我跟德·梅尔特伊夫人到歌剧院去了;我们在那儿谈了不少有关我的婚事的情况,我没有听到一点好消息。我要嫁的是德·热尔库尔伯爵,婚礼大概在十月里举行。他很有钱,出身高贵,是××团的上校。这一切都很不错。但是,首先他年纪很大。您想想看,他至少已经三十六岁了!其次,德·梅尔特伊夫人说他性情忧郁,待人严厉;她担心我和他一起生活不会幸福。而且我发现她对这一点十分肯定,只是她不愿对我这么说,免得让我感到痛苦。整个晚上,她跟我谈的几乎都是妻子对她丈夫所应尽的责任。她承认德·热尔库尔先生一点也不可爱,然而她说我必须爱他。她不是也对我说,一旦我结了婚,就不应当再爱当瑟尼骑士了?好像这是一件可能做到的事儿!哦!我可以向你担保,我会永远爱他。你知道,我是宁可不结婚的。让德·热尔库尔先生去安排吧,我可没有找过他。眼下他在科西嘉,离这儿很远;我希望他在那儿呆上十年。要不是我怕重新回到修道院去,就会告诉妈妈我不想要这个丈夫;不过,那样也许更糟。我现在十分为难。我觉得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当瑟尼先生。我一想到自己目前的这种生活只剩下一个月了,眼睛里就立刻充满泪水。我只能从德·梅尔特伊夫人的友谊中得到一些安慰。她心肠真好!跟我本人一样,她分担了我的一切忧愁;而且她那么和颜悦色,跟她在一起,我就几乎不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再说,她对我很有帮助,因为我知道的那一点儿东西,都是她教给我的。她那么善良,我可以把心里的所有想法都告诉她,一点也用不着感到羞愧。她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妥当,有时也责备我,但总是十分温和,于是我十分热情地拥抱她,直到她不再生气为止。至少对这一位,我可以随心所欲地爱她,不会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而这也叫我感到十分愉快。然而,我们约定当着人家的面,特别当着妈妈的面,我不露出那么爱她的神气,免得妈妈对当瑟尼骑士产生怀疑。我向你保证,如果我能够始终像目前这样生活,大概我会十分快乐。烦人的就是那个讨厌的德·热尔库尔!……但我不想再跟您讲这件事了,那样我又会变得愁闷起来。相反,我要给当瑟尼骑士写信;我只对他谈我的爱情,而不提我的愁闷,因为我不想让他也感到苦恼。
再见了,我的好朋友。你很清楚你不应该有什么怨言,尽管我徒费心神地忙得难以分身[22],像你说的那样,但我仍然抽出时间来表示对你的情意,并给你写信。[23]
一七××年八月二十七日于××
第四十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不回复我的信,不肯收我的信,我的那个无情的女人觉得这么做还不够;她甚至不想让我再见到他,她一定要我离开。会叫您感到更加意外的是,我竟接受了如此苛刻的要求。您一定会责备我的。然而,我觉得自己不该错过一个让她对我发号施令的机会。因为我确信,一方面,发号施令的人就受到了约束;另一方面,我们看上去让女子掌握的虚幻的权力,实际上却是她们最难躲避的陷阱。再说,她乖觉地避免跟我单独相见,也使我陷入了险恶的境地之中;我觉得自己应当不惜任何代价脱离这种处境。因为不断地跟她在一块儿,却又无法使她对我的爱情发生兴趣,就怕她最终会习以为常,见到我也不再心神不安了;您很清楚,这种心理状态是极难改变的。
再说,您想必猜到,我并不是毫无条件地服从。我甚至有意提出一个不可能予以接受的条件。这样,遵守不遵守诺言,我都有权作主;同时,在我的美人对我比较满意的时候,或者她需要我对她比较满意的时候,我还可以跟她在口头或书面上展开一场争论。另外,要是我为她的这个要求付出牺牲却又不设法取得补偿,那我就太笨拙了,况且她的这个要求根本站不住脚。
在这段冗长的开场白里,我向您阐述了我的理由;接着,我就来叙述这两天的情况。我会把我的美人儿的信跟我的回信一并附上,作为凭证。您一定同意,像我这样叙述准确的历史学家是很少有的。
您想必记得前天早上,我的那封来自第戎的信所产生的影响;那一天的余下的时间过得很不平静。那个一本正经的美人儿到吃午饭的时候才出来,声称她头痛得十分厉害;女人有时会大动肝火,这便是她想要掩饰这种发作的借口。她的面容真的完全变了;您所熟悉的那种温和的表情变成了一副倔强的神色,这给她添了一种新的风韵。我打算以后利用这个发现,有时让倔强的情人来代替温柔的情人。
我预料到午后的气氛一定相当阴郁,为了免得无聊,我便借口有些信要写,回进自己的房间。六点钟的时候,我回到客厅;德·罗斯蒙德夫人提议出去散步,没有人表示反对。可是正要上马车的时候,那个假装的病人忽然阴险狡诈地借口说她头痛加剧不去了,冷酷无情地让我跟我年迈的姑母单独相对。这也许是对我午后的没有露面加以报复。我不知道我对这个女魔王的诅咒是否产生了效果,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睡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她完全变了一个人,脸上又恢复了原来那种温和的神情,我认定自己已经得到了宽恕。早饭刚刚吃完,这个温和的人儿便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朝花园走去;正如您所想的那样,我跟在她的后面。我走上前去,对她说:“怎么会想去散步呢?”她回答说:“今天早上,我写了很多信,脑子有点累了。”我又说:“我不见得那么幸运,应当为这种劳累负责吧?”她又回答说:“我是给您写了信,但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信交给您。信里有一个要求,我并不指望您会答应,您并没有让我养成这种习惯。”“唉!我保证只要我能办到……”她打断我的话说:“再容易不过了。尽管您也许应当把它看作公平合理的要求加以接受,但我仍把能够取得您的应允看作一项恩典。”她一边这么说一边把信递给我。在接信的时候,我也握住了她的手,她立刻抽了回去,但并没有动怒,露出气冲冲的样子,只是有些困窘。她说:“天气比我想的要热,该回去了。”于是她重新走上了回城堡去的道路。我想劝说她继续转悠一下,但是白费力气。我还得提醒自己,要是一味施展自己的口才劝说,我们就可能被人家看到。她走回城堡,一语不发。我看得很清楚,她这次假装出外散步,实际只是为了把信交给我。她回去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我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看信。在我继续写下去以前,您最好跟我一样来看看她的信,也看看我的回信……
第四十一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先生,您对我的举止好像表明,您每天仍在努力增加我抱怨您的理由。有种感情是我既不想听,也不该去听的,您却执意要与我谈这种感情;您竟敢肆意利用我的真诚或羞怯来把您的信交给我。特别是最近一次,恕我冒昧地说,您采用了一种不大得体的手段,至少没有顾到我惊讶之下可能出现损害我的名誉的后果。这一切都使我可以言辞激烈地责备您,而您也应当受到责备。然而,我不想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儿,我只打算向您提一个简单而合理的要求;只要得到您的同意,我答应把过去的一切都置于脑后。
您本人对我说过,先生,我不应该担心受到您的拒绝。尽管由于您身上的那种心口不一的特点,您说完这句话以后就拒绝了我一件事[24],但我仍然愿意相信今天您还是会信守您在不久前明确许下的诺言。
我希望您能体贴地离开我,离开这座城堡;您在这儿再住下去,只会增加我遭到公众议论的危险,而公众总轻易地就对别人抱有不好的想法;而且您又让他们习以为常地用眼睛盯着那些让您进入她们的社交圈子的女人。
好久以来,我的朋友们就提醒我注意这样的危险;但我并不把她们的意见放在心上,甚至反驳这样的看法;当时您对我的举止曾经使我相信,您并不想把我跟那群对您都有怨言的女子混同起来。如今您把我和她们一样看待,我再也不能无视她们的意见;为了公众,为了我的朋友们,也为了我自己,我应当采取这个必要的措施。我在这儿还可以补充一句,您拒绝我的要求不会得到一点好处,因为我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您执意要留下来,我就离开。不过,我可不想减少对您这样体贴的离去所应表示的谢意,同时我也希望您知道,要是您逼得我离开这儿,就打乱了我的安排。先生,您对我讲过好多次:正派的女子决不会对您口出怨言,请您向我证明一下这句话吧。至少向我证明,一旦您有什么对不住她们的地方,知道如何补救。
如果非得对您说明提出这个要求的理由,我只要告诉您下面这一点就行了,您过的那种生活使得这个要求变得很有必要,然而,要根本消除这样的要求,并不取决于我。不过,如今我正向您提供一个应该对您表示感激的机会,就别再提我想忘掉的那些事了,那些事只会迫使我对您作出十分严厉的评价。再见了,先生,您的行为会告诉我,我这一生作为您的极为谦恭的仆人,应当对您怀有怎样的感情。
一七××年八月二十五日于××
第四十二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夫人,不管您强行要我接受的条件多么苛刻,我仍然愿意履行。我觉得我无法违背您的任何意愿。答应了这一点以后,我冒昧地认为,您也会允许我向您提几个比您的条件接受起来要容易得多的要求,不过我完全服从您的意愿,只想以此来取得您对这些要求的应允。
第一,我希望您出于公正的禀性,能把那些指控我的人的姓名告诉我。我觉得他们对我造成了不少损害,因此我有权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第二,我期望您宽容大度,能让我不时向您表示爱情;这种爱情变得从来没有这样值得您的怜悯。
夫人,请想一想,我迫不及待地要对您表示服从,纵使这么做,只会断送我的幸福。我还要再说一句,尽管我相信,您希望我离开,只是为了免得我这个受到您不公正对待的人老出现在您的眼前,令您难受。
承认吧,夫人,您实际上并不怎么害怕公众,因为他们对您的尊重早就习以为常,不会贸然对您产生非议。您怕的是一个男子的在场令您感到拘束,而对这个男子,您惩罚他固然相当方便,要责备他可不怎么容易。您要我离开您,就跟一个人把视线从他不愿救济的不幸者身上移开一样。
可是,在这离别使我倍感痛苦的时刻,除了您,我能向谁去倾诉我的哀怨?我又能指望从哪个人那儿得到我所必需的安慰呢?您是唯一给我造成痛苦的人,竟然不愿给我这样的安慰吗?
我心里的那种感情是因为您而产生的;在我离开以前,我一定得为这种感情向您解释一下,您大概也不会对此感到诧异。同样,我不听到您亲口说出要我离开的命令,我就没有勇气离开,您想必也不会为此感到惊讶。
根据这双重的理由,我要求与您谈一会儿。书信往来并不能起到当面交谈的作用,洋洋洒洒地写上一通,并不能解释清楚;而一刻钟的谈话就足以使彼此明白对方的意思。您轻而易举地就能抽出时间来满足我的要求,因为尽管我急于想对您表示服从,但您也明白,德·罗斯蒙德夫人知道我打算在她家度过秋天的一部分时光,至少我得等到接到一封信,才能借口说有急事需要办理,只好动身离开。
再见了,夫人。写这几个字还从未像现在这样叫我这么难受,因为它们又让我想到了离别。如果您想象得出离别给我带来了多大的痛苦,我冒昧地认为,您就会感谢我的这种依头顺脑的表现了。至少请您用更为宽容的态度来接受我以最深切、最恭顺的爱情所作的保证和表示。
一七××年八月二十六日于××
第四十封信的后续部分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我的美貌的朋友,现在我们来推想一下。您跟我一样,会觉得审慎的、正派的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是不可能答应我的第一个要求的,她不可能辜负她的朋友的信任,对我说出那些指控我的人的姓名。因此,凭着这个条件,我作出什么许诺都行,决不会受到任何束缚。可是,您也料想得到,一旦她拒绝了这个要求,我就有了取得其余一切的权利。这样,我在离开的时候,就会得到她应允的与她书信往来的资格。因为我并不把自己提出的跟她约会的要求看得有多重要,我提出这个要求是为了让她预先习惯,在我往后真的需要约会时,不致对我表示拒绝。
我动身之前唯一要做的事儿,就是弄清楚究竟是哪些人在她的面前说我的坏话。我猜是她的书呆子丈夫;我倒希望是这样。丈夫的防卫是对欲望的一种刺激,而且我相信,只要我的美人儿同意给我写信,我对她的丈夫就一点也不用担心,因为她已经迫不得已地要欺骗她的丈夫了。
可是,如果她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相当亲密的女朋友,而这个女朋友又跟我作对,我就必须使她们产生隔阂,我预计可以成功,但首先得了解情况。
我一心以为昨天可以摸清底细,可是,这个女人的行事和别的女人完全不同。在仆人前来通知午饭已经准备好的时候,德·罗斯蒙德夫人和我正在她的房间里。她刚梳妆打扮完毕,样子匆匆忙忙,嘴里连声道歉。我发现她把书桌的钥匙留在书桌上,而且我知道她惯常不把自己的房门钥匙拿走。吃午饭的时候,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儿,突然我听到她的侍女下楼来了,我立刻拿定主意。我假装鼻子出血,离开了饭厅。我飞快地跑到她房间里的书桌前,但发现所有的抽屉都可以打开,里面并没有一张写过字的纸。然而在眼下这个时节,是没有机会烧信的。她究竟把收到的信件怎么处理了?她可是经常收到信的!我哪儿都没有放过;抽屉都是开着的,我四处都找遍了,但所得到的结果只是暗自相信,她的口袋才是这些宝贵的东西存放的地方。
怎么才能从她的口袋里把信拿出来呢?从昨天起,我就在尽心竭力地想法子,但毫无结果。可是我仍然无法克制这样的欲望。我真惋惜自己没有扒手的本领。说实在的,一个密谋偷情的男子难道不应当接受这门教育吗?窃取情敌的一封书信或一幅肖像,或者从一个装作正经的女人的口袋里掏出可以揭穿她的假面具的东西,这不是很好玩的吗?可是,我们的父母压根儿没有想到这些。我想到了这一切,但无济于事。我只发现自己相当笨拙,却一点也无法补救。
不管怎样,我回到了饭桌上,心里很不高兴。我装出来的身体不适引起了我的美人儿的关心,她的那种神态倒平息了一点儿我的怨气。我不失时机地使她相信,近来焦虑不安的心绪影响了我的健康。既然她相信是她造成了我心绪不好,难道她不应当真诚地设法让我的心绪平静一下吗?但是,尽管她笃信宗教,可心地却并不怎么慈善;她拒绝一切爱情方面的施舍,我觉得,这种拒绝就给了我进行盗窃的充足的理由。不过,再见吧,因为我一边和您闲谈,一边总想着那些该死的信。
一七××年八月二十七日于××
第四十三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先生,为什么您要设法减少我对您的感激之情呢?为什么您不愿完完全全听从我的话儿,而要对一项正直的举动以某种方式讨价还价呢?我已感到了这个举动的价值,难道您还不满足吗?您不仅提出了很多要求,而且您要求的都是一些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我的朋友确实对我谈起过您,他们也只是出于对我的关心;即便他们弄错了,他们的用意也是好的。而您竟要我向您说出他们的秘密,以此来答谢他们这种关怀的表示!当初我真不应当对您讲到他们,现在您更让我感到我这么做不对。这对任何别的人只是一种坦诚的表示,对您却成了一个冒失的举动;如果我答应您的要求,我的行为就太卑鄙龌龊了。我要求您切身处地、坦率地想一想,您认为我会这么做吗?您应该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吗?肯定不应该。我确信经过仔细的考虑,您就不会再提这样的要求了。
您提出的和我通信的要求也不那么容易应允;如果您想公平合理的话,就不应当责怪我。我并不想得罪您;但是以您的名声(您自己也承认,那至少有一部分是符合实际的),哪个女子能够承认跟您有书信往来呢?哪个正派的女子能够拿定主意,去干一桩她觉得自己必须隐瞒的事儿呢?
要是哪天我能肯定您的信里没有什么我要抱怨的内容,我心目中始终认为自己收到这些信是无可非议的,那该多好啊!也许,到那会儿,我会想要向您表明指导我行动的是理智,而不是仇恨,这种愿望就会帮我跨越这些颇具说服力的理由,使我做出超出我分内应做的事儿,允许您有时给我写上一封信。如果您确实像您所说的那样渴望给我写信,您就心甘情愿地接受这唯一可能使我同意的条件吧;如果您对我目前为您所做的一切怀有几分感激之情,您就不会推迟行期。
关于这件事,请允许我提醒您,今天上午您收到一封信,却并没有像您答应我的那样,利用这个机会对德·罗斯蒙德夫人宣布您要动身离开。我希望如今再也没有什么妨碍您信守诺言。我特别希望您不要期待以您要求的见面交谈来作为交换,我是绝对不会同意跟您见面交谈的。我也希望您不要认为非得接到我的命令才走,您还是满足于我再次向您提出的要求吧。再见了,先生。
一七××年八月二十七日于××
第四十四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我的美貌的朋友,您应当和我一样高兴,人家已经爱上了我。我战胜了这颗桀骜不驯的心。我用非凡巧妙的手法发现了她心里的秘密;她再想掩饰也无济于事。依靠我的积极的努力,我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一切。从昨天夜晚起,从那个幸运的夜晚起,我重又感到举止自如;我的生命完全恢复了活力;我揭开了双重的秘密,一重是爱情方面的,另一重涉及一件邪恶的行为。前者我要加以享受,后者我要进行报复。我在欢乐中飞翔。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心荡神驰,几乎要失去自己的谨慎,甚至连按照前后顺序把要讲给您听的事儿叙述一下,也几乎办不到了。不过,还是试试看吧。
就是昨天,在我给您写了信以后,我收到那个姿容绝世的女信徒的一封信。现在也把她的信给您附上;您可以从她的信上看到,她尽力显得不那样轻率冒失地允许我给她写信,但是她催促我马上离开。我清楚地感到,再把行期推迟下去会对我不利。
可是,我仍在为究竟是哪个人写信说我的坏话而苦恼,因此我还拿不定主意。我想收买她的侍女,要她把她女主人口袋里的东西交给我。她在晚上很容易就能拿到,第二天早上放回去也不费什么事儿,一点也不会引起怀疑。为了这桩并不繁重的差使,我答应给她十个金路易;但是我遇到的是个假装正经的女人,她顾虑重重,或是心虚胆怯,不管是我的伶牙俐齿,还是我的金钱,都无法把她说服。我正在对她加以劝说,晚饭的铃声响了。我只好让她走开。亏得她答应我不把这桩事告诉别人;而对这一点,您想象得到,我并没有多大的信心。
我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坏。我觉得自己的名誉完蛋了。整个晚上,我都责怪自己的冒失的举动。
回到我的房间,和跟班谈这件事的时候,我心里仍然焦虑不安。他身为那个侍女的幸运的情人,应该对她有些影响。我希望他能让那个姑娘去做我所要求的事,或者至少确保那个姑娘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他这个人平常充满信心,这一回却对这场谈判能否成功表示怀疑;对这件事,他还向我说了一个看法,深刻得叫我感到十分惊讶。
“老爷肯定比我清楚,”他对我说,“跟一个姑娘睡觉,只不过是让她去做合她心意的事儿,这跟让她去做我们想要她做的事儿,往往还差得远呢。”
泼皮无赖的见识有时叫我感到震惊。[25]
他又说:“我对这个姑娘没有多大把握,因为我有理由相信,她原来就有个情人;只是由于在乡间闲散无聊,我才得到了她。因此,要不是我想尽心竭力地为老爷效劳,这种事儿我只会干上一次。”(这小子可真讨人喜欢!)“至于保密,”他又接着说道,“要她答应有什么用呢?因为她要欺骗我们,不会有一点儿风险。再跟她谈这件事儿,只会让她更加明白这件事儿相当重要,更想以此去讨好她的女主人。”
他的这些看法越是正确,我越感到困窘。幸好这个家伙只是一味絮絮叨叨地说着;我需要他,就让他说下去。他向我叙述了他和那个姑娘来往的经过,告诉我说侍女的房间跟她女主人的房间只隔着一层板壁,一点可疑的声音都会给她的女主人听见,因此,每天晚上,他们在他的房间里幽会。我马上想出一个计划。我告诉了他,我们顺利地把这个计划付诸行动。
我等到半夜两点;那时按照我们商量好的方式,我拿着灯火,到他们幽会的房间去;我的借口是多次拉铃,都没有人答应。我的亲信表演得极其出色,显出惊讶、绝望和歉疚的神气。我打断他的表演,假装说要用水,差遣他去烧水。那个顾虑重重的贴身女仆则羞愧难当,特别是由于那个家伙为了给我的计划添枝加叶,促使她几乎光着身子;这样的打扮在眼下的季节是允许的,但却让她无法辩解。
我觉得这个姑娘越是感到丢人现眼,就越容易受我的支配,因此我没有让她改变姿势或更换衣衫;我吩咐我的跟班去我的房间等我,然后我就挨着她,在凌乱不堪的床上坐下,开始谈话。我需要维持当时的形势让我对她具有的影响,所以我保持冷静,那种样子简直可以与清心寡欲的西庇阿[26]媲美;我一点也没有对她放肆胡为。尽管她气色鲜艳,又处于当时那种情况,完全有权利指望我那样,我却跟她谈起交易来了,语气平静得就像跟一个诉讼代理人谈话一样。
我没有让她改变姿势或更换衣衫……
我的条件是我忠实地保守秘密,只要第二天在差不多相同的时间,她把女主人口袋里的东西交给我。“另外,”我还补充说,“昨天我答应给您十个金路易;今天我仍然答应给您这个数目。我不想利用您目前的处境而有所改变。”正如您料想的那样,一切都谈妥了。[27]于是我离开了,让这对幸福的男女去弥补他们失去的时间。
我则利用这段时间睡觉。我要到次日晚上才能查看我的美人儿的信件,在此之前,我要找个不给她回信的借口,因此我醒来后,就决定出去打猎,我几乎打了整整一天的猎。
我回来的时候,受到相当冷淡的接待。我有理由认为,她对我并不迫切利用剩余的时间有点儿生气,特别是在给我写了一封口气相当柔和的信以后。我这样揣测,是因为德·罗斯蒙德夫人责怪我出去了那么长时间以后,我的美人儿话里有点带刺地说:“嗳!德·瓦尔蒙先生不过在寻求他在这儿所能得到的唯一消遣,我们可别责怪他。”我抱怨说这种说法是不公正的,同时乘机语气肯定地说,正是由于我很爱和在座的夫人在一起,才把我要写的一封很有意思的信给耽搁了。我又补充说因为好几个晚上都无法安睡,我想试试疲劳是否可以给我带来睡意;我的目光相当清楚地表明写信的对象以及我失眠的原因。整个晚上,我都刻意做出一副忧伤的充满柔情的样子,我觉得这种神情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可以用来掩盖我的焦急的心情;我正不耐烦地等着那个时刻的到来,让我可以了解她执意对我隐瞒的秘密。我们终于分开了,过了一阵子,那个信守约定的侍女就把我保守秘密所谈妥的报酬给我带来了。
一掌握了这笔财宝,我就用您了解的那种慎重的态度加以清点,因为必须把一切都照原样放回原处。我首先看到的是她丈夫的两封信,里面都是诉讼的细节和夫妻之爱的空洞言辞,混杂不清,难以卒读。我耐着性子看完了,并没有发现一句与我有关的话。我气恼地把这两封信放回去,但这时候,我发现手底下竟是经过细心拼复、由我炮制的那封著名的第戎来信,我的气便消了。幸好我心血来潮,又把信看了一遍。我发现我那个可爱的女信徒在信上留下不少相当明显的泪痕,您可以想象一下,当时我有多么快乐。我承认自己禁不住像年轻人似的冲动起来,心里充满那种原来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的激情,亲吻着那封信。我继续愉快地往下查看,找到了我写给她的所有的信,都是按照日期先后顺序摆放的。而越加令我感到惊喜的,就是又找到了我写给她的第一封信。我原来以为这封信已由那个无情的女人退给我了,实际上她却亲手把这封信一字不漏地抄了一遍。她的笔迹变了样子,有些颤动,这足以表明她抄写时心里有些激动。
至此为止,我完全沉浸在爱情之中;很快愤怒就占据了它的位置。您猜是谁想在我爱慕的那个女人面前毁坏我的名声?您猜是哪个泼妇相当恶毒地策划这样的阴谋?您认识她的,她是您的朋友,您的亲戚;她就是德·沃朗热夫人。您真想象不到这个穷凶极恶的泼妇给她写了多少有关我的骇人听闻的事儿。是她,就是她一个人扰乱了这个天使般的女人内心的安宁。就是因为她的劝告,她的歹毒的主张,我才被迫离开。就为了她,人家才牺牲了我。嗳!当然,我非把她的女儿勾引到手不可。但是这还不够,一定要叫她身败名裂。既然由于年龄的关系,这个该死的女人已经不能成为我打击的目标,那就应当从她疼爱的人身上对她进行打击。
她要我返回巴黎!她逼得我这么做!好吧,我这就回去,但她会为我的返回而叫苦连天。当瑟尼是这桩风流韵事的主角,我为此感到遗憾;他为人正直,这会妨碍我们行动。不过他陷入了情网,而且我经常见到他,也许我们可以对此加以利用。我气得昏了头,竟没有想到还应当把今天发生的事儿告诉您。现在言归正传吧。
今天早上,我又见到了我的那个容易动感情的正经女子。我从来没有看到她这么美。事情就是这样,大家老是谈论女人什么时候最美,她仅在什么时候才能使人的心灵陶醉,却难得有机会亲身感受。其实女人最美的时刻,她唯一能使人的心灵陶醉的时刻,就是我们确信已经为她所爱,却还没有得到爱的表示的时候;而这正是我当时的情况。也有可能,想到马上就不能愉快地见到她了,因此她在我眼里才显得更美。最后,邮件来了,我接到了您二十七日的信;我看信的时候,还在犹豫要不要信守诺言;但我遇到了我的美人儿的目光,就再也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了。
于是我宣布说我要动身了。过了一会儿,德·罗斯蒙德夫人走开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当时我离开那个胆小的人儿还有四步远,她却神色惊恐地站起身来,对我说:“别过来,别过来,先生。以上帝的名义,别过来。”这样热烈的请求显露出她内心的激动,也更让我感到鼓舞。我已经来到她的身边,把她带着非常动人的神情合在一起的两只手握住了。我开始倾诉自己的幽情哀怨,忽然有个跟我作对的魔鬼又让德·罗斯蒙德夫人回来了。那个羞怯的女信徒就乘机走了,她的确也有害怕的理由。
然而,我还是伸出手去搀她,她没有表示拒绝。她有好长时间都不曾表现出这种温和的态度,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于是我一边重新开始诉说,一边想要握紧她的手。她起初想把手抽回去,但在我更为强烈的要求下,她也就相当乐意地接受了,不过,她对我的这个动作,对我说的话,都没有什么反应。等到了她的房间门口,我想吻一下她的手儿再松开。我开始遭到了公开的抵抗,但我脉脉含情地说道:请想一想,我就要走了。这样一来,她的抗拒就显得笨拙无力。我刚吻了一下,她的手就用力挣脱了;美人儿进了她的房间,她的侍女也在里面。我的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
我推测明天您会在德·×××元帅夫人的府上,我肯定不会上那儿去找您。我也料到在我们头一次会晤时会有不少事情需要商讨,特别是有关小沃朗热的事儿,我可不会忘了这件事儿,因此,我决定在见面之前,先把这封信寄给您。尽管信已经写得很长了,但我仍然要在把它发送到邮局去的时候才封起来。因为处在我目前的这种情况,一切都可能因一个机会而发生变化;我要离开您去窥伺一下机会。
附言:晚上八点钟
没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一点儿自由的时间,甚至留神避免这样。然而,她至少表现出合乎礼仪的适度的忧伤。另外有一件并非无关紧要的事,我受德·罗斯蒙德夫人委托,去邀请德·沃朗热夫人到她乡间的住所来住一段时间。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明天,或者最迟后天见。
一七××年八月二十八日于××
第四十五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沃朗热夫人
夫人,德·瓦尔蒙先生今天早上走了。我觉得您十分希望他离开,所以我认为应当把这个消息告诉您。德·罗斯蒙德夫人很舍不得她的侄儿;应当承认,和他交往确实相当愉快。整个上午,德·罗斯蒙德夫人都跟我谈论着他,话里充满了您熟悉的那种情感;她不断地称赞他。我觉得自己应当体贴地倾听,不要对她的话加以反驳;何况,应当承认,在许多问题上,她都没有讲错。我还觉得自己造成了这种离别,真该为此自责。我剥夺了她的乐趣,却又没有希望对她作出补偿。您知道我天生难得说笑,而这儿往后的生活方式也不会增添什么欢快的气氛。
如果这回不是按照您的主张行事,我会担心自己做得有些轻率。因为看到我敬重的朋友这么苦恼,我心里着实难受;我被她的苦恼的样子深深地打动了,真想跟她一起双泪交流。
我们目前就希望您接受德·瓦尔蒙先生代表德·罗斯蒙德夫人向您提出的邀请,到她府上来住一段时间。能在这儿见到您,我会十分愉快,希望您不要怀疑这一点。您也的确应当给予我们这样的补偿。我很高兴能有机会早点结识德·沃朗热小姐,并且能够使您越来越相信我对您的敬意。
一七××年八月二十九日于××
第四十六封信当瑟尼骑士致塞西尔·沃朗热
我可爱的塞西尔,您究竟怎么啦?是什么使您产生了如此迅速、如此无情的变化?您的海誓山盟到哪儿去了?昨天您还十分高兴地反复发誓,今天是什么让您把这些誓言都忘得干干净净?我细细反省,但徒劳无益,我并没有在自己身上找到原因,而要到您身上去寻找却不免叫我心寒。啊!无疑您既不举止轻佻,也不会作假骗人;就连在目前这个万念俱灰的时刻,我的心里也不会对您产生一点无礼的猜疑。然而,您到底交了什么厄运,竟然完全变了样子?不,冷酷无情的人,您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温柔的塞西尔,我所爱慕的塞西尔,对我盟誓的塞西尔,她是不会避开我的目光的,她也不会阻碍可以使我呆在她的身边的良机。即便出于什么我无法理解的原由,她只好如此严厉地对待我,她至少可以纡尊降贵地告诉我一声吧。
唉!我的塞西尔,您不知道,您永远也不会知道,今天您让我遭受了怎样的痛苦,眼下我还在忍受怎样的痛苦。您以为我在失去您的爱情的情况下还能活下去吗?可是,当我为了消除忧虑,求您说一句话,就说一句话的时候,您却不肯回答,装作害怕被人听见的神气。其实当时并不会给别人听见,但您却选择坐在大伙儿中间,这样立刻就形成了障碍。后来我只好离开您,我问明天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您,您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还得由德·沃朗热夫人来告诉我。因此,明天,这个使我能够与您接近、始终让我殷切盼望的时刻,只会叫我产生忧虑。至此为止,我心里把那种与您相见的快乐看得无比宝贵,这种情感如今会被生怕引起您厌烦的畏惧所代替。
我已经感到这种畏惧妨碍了我的行动,我都不敢对您谈论爱情了。要是您变了心,我爱您,这句当我听到您这么说的时候,老爱跟着重复的话儿,这句足以给我带来幸福的如此甜蜜的话儿,只会向我展示出永久的绝望的图景。然而,我不相信这件爱情的法宝已经失去了它的所有威力,我仍尽力使用一下。[28]是的,我的塞西尔,我爱您。跟我一起重复这句表达我的幸福的话儿吧。请想一想,您已经让我听惯了这句话儿,如今要是您不再让我听到这句话儿,那就等于迫使我不断地痛苦下去,这种痛苦跟我的爱情一样,只有在我的生命终止时才会终止。
一七××年八月二十九日于××
第四十七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我的美貌的朋友,今天我还不能见您。理由我在下面说明,请您宽容大度地加以接受。
昨天我并没有直接回家,我在德·×××伯爵夫人处停留了一下;她的城堡几乎就坐落在我经过的路上;我在她那儿吃了午饭。我将近七点钟的时候才到巴黎,在歌剧院下了车,原来指望您会在那儿。
歌剧结束后,我在休息厅里见到了我的那些朋友。我看到我的老相识埃米莉被一群巴结奉承的男女簇拥在中间,当晚她在P×××设宴招待他们。我刚走进他们的圈子,马上受到热烈的欢呼,被邀请去参加他们的晚宴。我还受到一个矮胖的小个子的邀请,他叽里咕噜地讲着一口荷兰法语,我看出来他是这场宴会的真正的主角。我接受了。
在路上,我听说我们前去的那幢房子就是埃米莉对这个滑稽家伙委身所讲定的酬报,这顿晚餐实际上是真正的喜宴。那个矮个子一心期盼着他马上就要享受到的艳福,简直欣喜若狂。我看到他那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很想捉弄他一下。我真的就这么干了。
我感到唯一的困难是要劝说埃米莉拿定主意,这个荷兰市长的富有使她有些顾虑。然而,踌躇了一阵以后,她还是同意了我的计划,答应把这个小啤酒桶灌满酒,让他整夜都失去战斗力。
我们对荷兰的爱好饮酒的人的酒量一向不敢小看,因此采用了我们所了解的各种手段。我们干得十分成功,到吃餐后点心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拿酒杯了,但是乐于助人的埃米莉和我仍然抢着给他灌酒。最后,他酩酊大醉,倒在桌子底下,至少得过一个星期才会清醒。于是我们决定把他送回巴黎;他没有把马车留下,我就叫人把他抬上我的马车,我则代替他留了下来。接着我接受了所有在座的客人的祝贺;过了一会儿,他们也离开了,只剩下我成了战场的主人。由于这场戏耍,说不定也由于我长期所过的隐居生活,我觉得埃米莉格外妖媚动人,因此我答应留下来陪她,一直呆到那个荷兰人复活为止。
她体贴地充当书桌,让我给那个美貌的女信徒写信。
我的这番好意是为了回报埃米莉刚才所表示的好意,刚才她体贴地充当书桌,让我给那个美貌的女信徒写信。我觉得这样给她发一封信真是怪有趣的:在一个姑娘儿的床上,几乎躺在她的怀抱里写,时而为一个全然不忠实的动作打断。在信里,我如实地向她汇报了我当时的状况和表现。埃米莉看了这封信以后,笑得好像疯了似的。我希望您也会忍俊不禁。
由于这封信需要盖上巴黎的邮戳,我就把它寄给您;我没有封上。希望您看一遍,再封上,命人投寄。注意不要盖上您的封印,也不要用任何爱情的标记;只用一个头像就行了。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
附言:我重新打开了这封信;我让埃米莉到意大利剧院去了……我会利用这段时间来看您。我最迟会在六点钟到您那儿。如果您方便的话,我们七点左右一同去德·沃朗热夫人的府上。我把代表德·罗斯蒙德夫人对她所作的邀请及时提出,这样才不致失礼。况且,我也很高兴见到小沃朗热。
再见了,美貌非凡的夫人,我真想无比欢快地拥抱您,让骑士感到嫉妒。
一七××年八月三十日于P×××
第四十八封信德·瓦尔蒙子爵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盖有巴黎邮戳)
我度过了一个疾风暴雨似的夜晚,我整个晚上都未曾合眼。我始终不是受到强烈的激情的困扰,就是感到完全丧失了我的精神的各种机能。如今,夫人,我想从您那儿获得安宁,获得我需要的,但我仍然并不指望可以享受到的安宁。的确,目前我给您写信时的处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让我体会到爱情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使我的思绪有些条理。我已经预料到在把这封信写完以前,我会不得不中断下来。怎么!我就不能希望有朝一日您也感受到目前我的这种纷乱的心情吗?不过,我冒昧地认为,如果您了解这种心情,您就不会完全无动于衷了。请相信我,夫人,冷漠宁静的神态,麻木的心灵,都是死亡的形象,根本不能把人引向幸福;只有活跃的激情才能导致幸福。尽管您使我感受到剧烈的痛苦,但我觉得可以大胆地断言,眼下这会儿,我要比您幸福。您白白地对我作出了不少令人沮丧的严酷的规定;这些规定却无法阻止我完全沉浸在爱情之中,并在爱情所产生的狂热中忘却您让我陷入的绝望境地。我就是想这样来报复您对我的放逐。我从来没有像眼下给您写信时这么愉快,我动笔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甜蜜而又如此强烈的骚动。一切似乎都让我逐渐亢奋起来:我呼吸的空气里洋溢着淫逸的气息;而我给您写信的桌子,这张头一次派作这种用途的桌子,在我看来,也成了爱情的神圣的祭坛;它在我的眼中变得有多美啊!我要在那上面写下我永远爱您的誓言!请求您原谅我思绪紊乱。也许我不应该肆意沉浸在您无法与我分享的神魂荡漾的情境中。现在我得离开您一会儿,以便消除那种时刻都在增强、变得叫我无法控制的狂热。
我又回来给您写信了,夫人,当然始终抱着同样急切的心情。然而,幸福的感觉已经消失,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折磨。如果我找不到说服您的方法,我对您谈论我的感情又有什么用呢?经过那么多次的努力以后,我不再有信心和力量了。我之所以仍在回想爱情的欢乐,那是为了更加强烈地感受失去这种欢乐的惆怅。除了您对我表示宽容,我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方法。眼下我深深地感到,为了有望得到您的宽容,我多么需要您有这样的表示。然而,我对您的爱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敬意;它得罪您的可能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小。这样的爱情,我冒昧地说,就连操行最为严谨的贞洁女子也不应对之表示畏惧。但是,我看和您谈论我的痛苦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既然可以肯定造成这种痛苦的人并不会分担痛苦,我至少也就不应当滥用她的好意;使用更多的时间,向您描述这种痛苦的情景,就会是这种结果。我只用余下的时间恳求您给我回信,并且永远不要怀疑我的真实感情。
一七××年八月三十日,写于P×××,寄自巴黎
第四十九封信塞西尔·沃朗热致当瑟尼骑士
我既不举止轻佻,也不作假骗人,先生,我一旦看清楚了我的行为,就感到必须加以改变。我已经答应上帝作出这种牺牲,直到我有一天能把对您的感情也奉献给他为止;目前您的神职身份使这种感情显得更加有罪。我明白这会使我痛苦;我也不对您隐瞒,从前天起,每次我想到您,就不禁哭泣。但是我希望上帝赐给我恩典,让我有必要的力量来把您忘掉,正如我早晨和晚间向他祈求的那样。我甚至期待着您出于友谊和正直的品行,不再设法影响我受神明启示所作出的正确决定;我要努力坚持这个决定。因此,我请求您体贴地别再给我写信了;况且我告诉您,您给我写信,我也不会回复,只会逼得我把经过的一切都告诉妈妈,这样就会使我完全失去见到您的乐趣。
我对您仍然会保留着可以存在的、无害的眷恋之情;我真心诚意地祝您得到各种福泽。我很清楚您不会再那么爱我了,说不定不久,您就会爱上一个比我好的姑娘。对您倾心相爱是我的一个错误,这是对我犯的这个错误的又一个惩罚。我本来只应该把内心的情感献给上帝和我的丈夫,当然那得等我出嫁以后。我希望仁慈的上帝怜悯我的软弱,只让我忍受我能忍受的处罚。
再见了,先生。我可以向您保证,假如我能爱一个人,那我爱的就是您。不过,这就是我能对您说的所有的话儿,也许已经超出了我该说的范围。
一七××年八月三十一日于××
第五十封信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先生,我同意在某些条件下可以偶尔接受您的信件,您就是让自己这样具备这些条件的吗?有种感情,就算我可以沉浸其中而不违背自己的本分,我也害怕这样;当您只跟我谈这样一种感情的时候,我能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内容吗?
再说,如果我需要一些新的理由来保持这种有益的畏惧,我觉得可以从您最近给我的那封信里找到。实际上,就在您认为在为爱情辩护的当口儿,相反您不是只向我显示了爱情的可怕的风暴吗?谁又会要付出理智而得到的幸福呢?这种幸福的短暂的快乐一旦消失,接下来不是感到悔恨,也是惆怅。
您对这种危险的狂热已经习惯了,它对您的作用应该有所减弱;但是,您本人不是也不得不承认,您往往也失去控制吗?您不是首先为了这种狂热给您带来的不由自主的烦乱心绪而抱怨吗?对于一颗缺乏经验、易动感情的心,这种狂热不是会带来极为可怕的摧残吗?而这颗心还会被迫作出各种重大的牺牲,从而越发增加这种狂热的影响。
先生,您以为,或者您假装以为爱情可以把人引向幸福;而我呢,却深信爱情会使我遭受不幸,因此,我永远也不想听到这个词儿。我觉得只要提到这个词儿,就会破坏内心的安宁。我出于自己的趣味和本分,请您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沉默。
不管怎样,目前您应该很容易答应我的这个要求。回到巴黎,您有足够的机会来忘掉一种感情;也许这种感情的产生只是由于您忙于这种事的习惯,而这种感情的强烈影响也只是由于乡间的闲散生活。您不是又回到了原来您见到我时显得无比冷淡的那个地方吗?您在那儿不是走上一步,就会遇到一个说明您的心思易变的对象吗?您的周围不都是那些个个长得比我可爱、更有资格得到您的仰慕的女子吗?我并没有那种遭受人们指责的女性的虚荣心;我更没有虚假的谦虚,那其实只是一种表现得颇为文雅的骄傲。我十分真诚地对您说,我并不掌握什么讨人喜欢的本领。就算我掌握这方面的所有本领,我也不相信它们足以束缚住您。我要求您别再对我表示关心,只是请您现在就做过去您已做过的事儿;不久以后,您肯定就会做出这种事儿,即便我要求您不要如此。
我不会忘记这种真实的情况,光凭这一点,我就有充足的理由来拒绝听您的表白。我还有许多别的理由,但不想再这样长时间的讨论下去,我只是请求您,正如我已经请求过的那样,不要再跟我谈论一种感情,一种我既不应当倾听,更不应当作出回应的感情。
一七××年九月一日于××
注释
[1]唐维尔是同一家修道院里的寄宿生。——编者原注
[2]此处意译,原文为意大利文,意为身着盛装。
[3]她是修道院中负责传递院外送来的物品的修女。——编者原注
[4]如今在有教养的人的圈子里已经不再使用“浮浪子弟”和“偷香窃玉的勾当”这样的词语,但是在写这些信件的时代,这类词语仍然十分流行。——编者原注
[5]为了理解这一节,就应当知道德·热尔库尔伯爵曾经为了×××总督夫人而抛弃了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总督夫人则为了他而牺牲了德·瓦尔蒙子爵。侯爵夫人和子爵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彼此产生了恋情。由于这件事发生在很早以前,与本通信集中所叙述的内容在时间上相隔很久,所以我们认为应当删除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往来信件。——编者原注
[6]香桃木象征爱情,在古代被视为爱神维纳斯的圣物。月桂树象征荣耀,古代希腊人和罗马人常用其枝叶编成冠冕,授予杰出的诗人、英雄或竞技优胜者。
[7]指拉封丹。——编者原注
案拉封丹(1621—1695)系法国寓言诗人,代表作为《寓言诗》十二卷,内容丰富,讽刺尖锐,对后来的欧洲寓言作家影响很大。上面所引的诗句实出自《寓言诗》第一卷前“致王太子殿下”那首献诗的末二句,但与原诗略有出入。末二句应为:
如果我无法博得你的欢心,拿到这笔奖赏,
至少我曾作过这样的尝试,享有这份荣耀。
[8]惠斯特,一种扑克牌游戏。十七世纪流行于英格兰民间,十八世纪中叶开始盛行于英国及欧洲大陆的上层社会,后逐步演变为现代桥牌。打法为四人入局,用五十二张牌两人一组,相互对抗。
[9]我们在这儿发现了玩弄双关语的伧俗鄙俚的习气,这种习气刚刚开始流行,此后大大发展。——编者原注
案“跳过沟去”有“经过长时间的踌躇之后,孤注一掷、铤而走险”的含义。
[10]为了不肆意利用读者大众的耐心,我们删除了日常通信中的许多信札,只保留那些为理解这个社交圈子里发生的事件所必需的信件。根据同样的理由,索菲·卡尔奈的所有信札以及这些风流艳遇中一些别的角色的不少信件,就也都给删去了。——编者原注
[11]马耳他骑士团,一个修会的名称,所属修士负责接待那些前赴耶路撒冷朝圣的人士;既为修士,当然独身不娶。不过当瑟尼当时还没有立下担任修士的最终誓言。
[12]德·沃朗热夫人的错误使我们看到瓦尔蒙像别的恶棍一样,是不暴露他的同党的。——编者原注
[13]《索法》,法国作家小克雷比雍(1707—1777)在一七四九年出版的一部内容淫秽的色情小说。
[14]爱洛伊丝(1101?—1164),中古时代法国的一个美貌女子,曾与其师、著名的经院哲学家阿贝拉尔(1079—1142)相爱,私自结婚,遭家庭反对,进隐修院,仍与阿贝拉尔互通书信。他们之间的书信缠绵悱恻。
[15]德·贝勒罗什骑士就是德·梅尔特伊夫人信中所提到的那个骑士。——编者原注
[16]指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大帝(公元前356—前323),生前四处征伐,开疆拓土,先后征服了希腊、埃及和波斯,并侵入印度。死后麾下诸将逐鹿争斗,割据称雄。他所建立的版图辽阔的帝国很快就四分五裂、崩溃瓦解了。
[17]这封谈到那个夜晚的信已经找不到了。我们认为这就是德·梅尔特伊夫人在信中提到的那个夜晚,在塞西尔·沃朗热的前一封信里也曾提到那个夜晚。——编者原注
[18]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不敢说这是出于她的命令吧?——编者原注
[19]指卢梭的小说《新爱洛伊丝》。
[20]根据原稿,此后作:“正是由于这个道理,一出不可卒读、再平庸也不过的戏剧,在舞台上几乎总能取得好的效果。”
[21]本书中的里均为古法里,每古法里约合四公里。
[22]原文être occupée,在当时的俚语中,可以被理解成“有个情人”。在修道院里受教育的塞西尔当然并不知道这一点。
[23]我们继续删除了塞西尔·沃朗热和当瑟尼骑士的不少信件,因为这些信件索然无味,也没有报告任何事件。——编者原注
[24]参见第三十五封信。——编者原注
[25]引自皮隆的《作诗狂》。——编者原注
案《作诗狂》是法国剧作家亚历克西·皮隆(1689—1773)于一七三八年上演的一出喜剧,主要讽刺一个老头儿被作情诗的激情迷住了。所引台词见该剧第二幕第八场。
[26]西庇阿即(征服非洲的)普布利乌斯·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公元前237—前183),古罗马统帅。根据古希腊历史学家波利比奥斯(公元前205—前123)所著《通史》(叙述公元前264—前146年间的历史)及古罗马历史学家李维(公元前59—17)所著《罗马史》中的记载,他在公元前二〇九年占领了原来被迦太基人控制的西班牙东南沿海地区;在夺取了迦太基人在当地的一个基地新迦太基(今卡塔赫纳)后,他善待俘虏,释放了被迦太基人囚禁在城内的当地人质,特别是把手下的士兵抓获了献给他的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送还给了她的未婚夫,没有破坏她的贞洁。
[27]根据原稿,此后至本段末尾作:“我正打算离开,忽然发现仆人错拿了我的蜡烛走了。于是我想开个玩笑,就请这个美丽的使女给我领路、照明。她想先略微穿着打扮一下,可是我肯定地告诉她,经过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以后,就不用再讲究什么了。于是她只得勉勉强强地接受我的戏耍。她就这样来到我的房间。在那儿,我把她交还给她的温柔体贴的情人,让这对幸福的男女去弥补他们失去的时间。”
[28]凡是没有机会偶尔体验过恋爱中的一个字眼、一种措辞的价值的人,一定会觉得这句话毫无意义。——编者原注